作者:高和
【由文,】
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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鹭门市民营明星企业大东南集团董事长郝冬希的长相、扮相都让人很难把他和财富联系起来:粗黑的大脚板上趿拉着地摊上十块钱就能买一双的塑胶拖鞋,T恤衫看上去是名牌,明眼人却一眼就能看出,那是从专门倒卖假名牌的西霞路上弄来的。他喜欢穿肥大的沙滩裤,沙滩裤下面露出来的肥腿让人想起没有燎毛的猪肘子。胖大的脑袋剃了一个小平头,满脑袋花白茬子不仔细看还以为他刚刚弹完棉花。离开他那台奔驰350,能够表明郝冬希属于富人阶层的惟一行头,就是挂在他脖子上同拴狗链子差不多粗细的金项链。这条金链子让他显得恶俗,常常引来雅士鄙夷的目光。郝冬希也明白男人拴这么条链子,尽管那是一条金链子也并不美观,所以时不时地要向别人解释,他五行缺金,因此,要长年累月在脖子上挂一条沉重的金链子,求个五行齐全。
行千里足浴城是郝冬希经常光顾的休闲场所,这是一个正儿八经做生意的地方。说它正儿八经,就是说,它提供的是名副其实的足疗服务,没有其他有声有色的附加项目。郝冬希是这儿的常客,隔三差五就要到这里把他那双臭脚摆到小姐或者小弟的面前让人家揉搓一番,疼得龇牙咧嘴还一个劲喊舒服。说他是臭脚,绝对没有故意贬低、糟践他的意思,他的脚丫子确实臭,即使天天洗,也还是有一股煮熟了的大豆又捂馊了的味道。如果三天不洗,他老婆就不让他上床,如果硬是上了床,他老婆就得做一夜掉进东北大酱缸里爬不出来的噩梦。郝冬希知道自己脚丫子臭,而且有脚气,所以每次到足浴城做足疗,心里都有点歉疚,觉得很是对不住那些抱着他脚丫子挣钱的足浴工人。有了这份歉疚,也就不像别的客人那样挑剔,别的客人男的要小妹,还要漂亮的,女的要小弟,还要精神的。他是谁都行,只要能把他的脚丫子捏疼了就是好样的。
大东南集团是鹭门市的民营明星企业,郝冬希中学毕业以后子承父业当了渔民,应该算是一个有文化的渔民。改革开放刚开始的时候,他稀里糊涂伙着村里人驾着渔船走水货稀里糊涂就发了财。政府开动舆论机器,筹划打击走私的时候,郝冬希在他老婆的诫导下,及时收手,改行做起了装修建材生意。后来又搞定了一个主管城建的陈处长,拿到了几片好地界做起了房地产,这才发展起来。现如今,那位处长已经升任副市长,成了陈副市长。陈副市长跟他交往年头久远,已经成了哥们儿,陈副市长多次对体己人说:冬希那个人仗义,可交。
郝冬希不但可交,对老婆也赤胆忠心,无比热爱。渔民娶个老婆非常不易,而郝冬希又娶到了一个花容月貌精明干练的老婆。据说他走水货的时候他老婆就是运筹帷幄的统帅。对漂亮老婆的异常珍惜,对统帅的异常服从,天长日久形成习惯,怕老婆固化为郝冬希性格的重要组成部分。据说郝冬希把行千里作为定点保健的去处,都是事先由他老婆深入调研,经过他老婆正式批准的。怕老婆在现在这个年代,确实是男人的福气,起码减少了传染上花柳病、艾滋病的几率。郝冬希不敢在外面胡作非为花天酒地拈花惹草,没有别的大老板的这些通病,也就少了一份别的大老板常常会遇到的风险。
这天晚上,郝冬希忙乎完以后,在都来吃大酒店陪几个老客户吃饱喝足了,又邀请客户们到行千里足浴城洗脚。客户们一听说到行千里足浴城纷纷摇头,谁也不跟他来。郝冬希知道人家为什么不愿意跟他来,行千里一没色二没情,客户谁也不愿意给郝冬希节省一笔小姐出台费。郝冬希无奈,只好把那些人领到了大世界夜总会。所谓夜总会,就是到这里玩乐,夜里总会让你身体和钱包都失血。郝冬希给大世界夜总会的妈咪交代好了,把所有的妹妹都叫过来任由这些人挑选,任由这些人可劲造,过后包括小姐的出台费统统由大东南集团埋单。妈咪接到这桩美差,喜不自胜,马上通知妹妹们集合接受挑选。妹妹们听说来了一群大肥猪,马上响应号召,磨刀霍霍,准备杀猪。
郝冬希在收拾客户方面是老手,心里明白今天晚上要挨刀,却也算计得清楚,在夜总会挨一小刀,然后可以宰客户们一大刀,自然不会计较夜总会的价码,做出内急一样的惨状,装可怜地向客户们请假,说他还有点急事要去办,请各位老板自便。这几位都是老客户,知道郝冬希那点嗜好和怕老婆的那点德行,假情假意地挽留他:别走别走,你一走就不热闹了,一块潇洒潇洒。也有的客户亲切热闹地嘲弄他:让郝老板走吧,谁家的卧室里要是养一头狮子都会像郝老板这样乖的。
郝冬希打着哈哈,从被妈咪提供样品一样赶进来供客户们挑选的花粉丛中挤将出来,抬胳膊偷偷嗅了嗅身上的味道,确信没有沾上小姐的香水味之后,坐着他的奔驰350直奔行千里足浴城。这是他的享受,是他治疗饭局疲劳症的秘诀,也是他躲清静的好去处。
行千里足浴城今天的客人特别多,足浴工里熟练的、好看的……凡是拿得出手的都派发出去了。郝冬希驾到,足浴城老板连忙亲自接待,他亲自接待也没用,够资格给郝冬希搓脚的选手此刻都在忙碌,谁也不敢从正在洗脚的客人那儿把洗脚技工撤换下来转送给郝冬希。但是,谁也不敢把这位足浴城的老客户、大老板郝冬希晾在那儿。情急之下,足浴城的老板跑到足浴工排班室想看看能不能碰巧哪个足浴工完活了,接着上场子服务郝冬希。
排班室里空空荡荡,也难怪,这阵正是洗脚的高峰时间,每个足浴工都争先恐后上场子挣钱去了,谁会闲呆在休息室里空耗时间。老板在休息室里看到的惟一活人就是刚刚招聘到足浴城的老打工仔钱亮亮。钱亮亮正抱着一个塑料脚丫子认真地揉来捏去,他这是苦练基本功呢。不但苦练,练得还非常认真,面红耳赤,汗流浃背,直喘粗气。
看到老板,钱亮亮连忙起立:“老板!”
钱亮亮的好学精神和敬业态度感动了老板,老板决定给他一次实践、挣钱的机会,问他:“你能不能上场子?”
钱亮亮知道上场子就可以拿提成,每洗一双脚丫子可以提成十块钱,连忙应承:“可以啊,没问题。”
老板说:“没问题就跟我走。”
钱亮亮知道今天可以开张了,有点兴奋,也有点紧张,跟在老板屁股后面沿着过道朝郝冬希的包厢走去。
钱亮亮年逾四十,相貌端正,还戴了一副眼镜显得文质彬彬,那双皮肤细腻、手指纤长的手,一看就不是从农田里跑出来挣钱的农民工,也不是城里下岗的工人阶级。当初他到足浴城应聘的时候,老板心里还窃喜一阵,以为他是从哪个同行那里跳槽过来的足疗专家呢,正打足了精神要跟他就报酬问题讨价还价一番的时候,他却老老实实地告诉老板,他并不会足疗,到这里来就是想找一份工作挣钱,因为他很想挣钱。老板愣住了,足浴城里除了教育培养年轻长得细致的男女农民工之外,不可能招收他这种年纪的人来给人揉脚丫子。反之,他这种年纪的人除非有特殊技艺和特殊爱好,一般情况下也不会跑到足浴城这种地方来混饭吃。
足浴城属于劳动力短缺行业,本地人哪怕再穷也不会加入这种世俗观念中低人八等的行业。外地人到鹭门打工的不少,找不到工作的也不少,可是真正适合干这个工作的并不多。这个工作最好是年轻女性,或者是年轻男性,男顾客来了由女足浴工招呼,女顾客来了由男足浴工应付,最要紧的是手不能太粗太黑,太黑了客人看见犯恶心,太粗了客人觉得到这里来不是揉脚足浴而是用锉刀锉脚丫子。
正是由于合适的足浴工不太好招,所以足浴城老板看在钱亮亮年纪虽然大,模样却还不招人烦,手也比较细嫩,再加上其挣钱的迫切要求肯定会催促他好好干活,于是破例招收了这样一个超龄足浴工。可是他除了会给人洗脚,找穴位、定器官,根据穴位对应器官病症压、挤、搓、揉、捏、抓、提、拿、推、掐十种手法和轻、重、不轻不重、疾、徐、不疾不徐六种力道的运用却是一窍不通。于是老板只好就地给他找了个师傅现教现学,钱亮亮一直没有独立操作的机会,也就一直没有拿抽成的机会。
今天晚上老板急于给郝冬希找个足浴技工交差,病笃乱投医,来到郝冬希的包间也顾不上多想多说,推着钱亮亮进了包间:“郝老板,今天晚上人手实在太紧张了,没办法,只好把压箱底的高手师傅给你推举出来了。”
郝冬希实际上并不在乎是不是高手,高手和低手他也根本分辨不出来,对郝冬希来说,只要能把脚丫子捏疼又捏不残废就是好样的,所以郝冬希朝舒服里躺了躺:“干你老,赶紧洗呀,啰嗦个鬼。”
足浴城老板点头哈腰地离去时,叮嘱了钱亮亮一声:“上心点啊,郝老板可是我们的老主顾,贵宾啊。”
老板走了,钱亮亮便开始上阵实际操作,他先给郝冬希道了一声好,然后跑到供水间吭哧吭哧地端了一大木桶热气腾腾的水进来请示郝冬希:“老板,水要热一点还是温一点?”
郝冬希有意测试一下他的业务水平,只说了四个字:“随便好啦。”
伺候人最难的就是“随便”两个字,首先是随客人的便,还是随主人的便就比较含糊其辞,随主人的便比较容易,主人怎么方便就怎么来;随客人的便就比较难,不知道客人随便的尺度是什么就没法随便。此外,还要弄清楚是随大便,还是随小便,随大便自由度就大一些,随小便就只能在有限的范围内方便,其难度跟隔着麻袋猜公猫母猫一样。所以,如果你下饭馆,看哪个服务员不顺眼,当他对你说“先生请点菜”的时候,你一声“随便”就能把他难住。
鹭门市是一座不会说儿化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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