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主席冲他们摆手:“你们不必记录,记在心里就是了。思毅书记和省委常委,对于发生在安庆的不正之风,是予以关注和重视的……”
王书记从公文包里掏出一份检讨,双手呈送给吴书记:“这是我和李市长的检讨。我们刚一上任,就卷入尴尬事件,陷自己于被动,同时使党的执政形象受损,我们感到很惭愧。”
李市长也说:“这一份,请您转给思毅书记。还有五十份,也想麻烦您走时带上,回到省里替我们转给有关领导。您当副省长的时候,我和王书记都在市里工作。您是我们的老领导,想必我们也让您失望了。”
王书记接着说:“我们已做好了接受任何处分的思想准备。”
吴主席说:“言重了,你们千万不要背上思想包袱。你们的检讨我一定亲自替你们转给思毅书记,至于另外五十份,我看我就不必带回去了,建议你们发送给政协的、人大的常委们,岂不更好?毕竟,他们更是代表社会方方面面对干部负有批评责任的人士,对他们有一种主动的姿态是很必要的。”
王、李二人对视一眼。
吴主席说:“思毅书记也是这个意思。他让我跟你们讲,无论他本人还是常委班子,依然认为你们是两位好干部。但他也让我告诫你们,好干部更要珍惜好干部的形象。既是替自己,也是替党。现在,人民群众的民主意识提高得非常快,不但痛恨腐败,也憎恶不正之风。有些事在我们某些干部看来,是小事一桩。而在人民群众看来,是官本位现象,是公权私用现象。我们的某些干部认为,以权谋私那个私当然仅仅指的是钱财实物,这是错误的认识,起码是有局限的认识。在人民群众看来,谁要是利用职权出了一次国,或者出了点儿名,那都明摆着是公权私用。在这一点上,我们的干部们的认识如果远远地落后于人民群众的民主认识,那么即使是我们的好干部,也注定将会在人民群众眼里失去好形象。人民群众内心里不买干部的账了,一名干部还怎么能很好地执政为民呢?我以上的话,基本上是思毅书记的原话。思毅书记还举了一个例子——他在另外一个省当书记时,有一位市委书记,爱好书法,到处发表书法作品、参展、获奖、题字,结果在党代会上没能连任,落选了。组织部门很替他惋惜,又推举他当市长,结果在人大方面也落选了。书法又不多么的好,干吗总送去参展啊?干吗非要那个书法奖啊?这就叫‘不惜一指,于是难操弦器。’意思是你既为乐师,那么你就得自己处处爱惜自己的每一根手指。哪怕你仅仅因为一根手指有了毛病,那你就有可能当不成一位乐师了。这种时候,别人也就爱莫能助了。”
王书记郑重地说:“请您转告思毅书记,我们会牢记他的告诫的。”
吴主席点点头,说:“那么,我此行的一项重要使命,就算完成了。啊,对了,晚饭你们就不要陪我了,没必要讲那套礼节。但是,我要请一个人来共进晚餐。”
李市长问:“谁?”
吴主席说:“李一泓。思毅书记嘱咐我代表他单独见见李一泓,我自己也想在会前认识他一下,你们最好派车去把他接来。”
王书记说:“没问题。”
在餐厅一间小小的单间里,李一泓见到了吴主席。两人落座后,李一泓主动说:“王书记一听说我正要吃饭,急了,亲自赶到我家去了。”
“那他肯定急啊!一泓委员,你小女儿转到六中以后,情绪现在稳定下来了吗?”吴主席问。
“您……好像什么都知道了。”李一泓不觉地瞪大了眼睛。
吴主席一笑:“这么说吧,对于你,我想知道的,确实都知道了。”
李一泓随便点了几样便宜的菜。
吴主席小声说:“我是替省委书记刘思毅同志请你客的。你点得这么便宜,我替他领情了。”
“他……他为什么?”李一泓张大嘴巴。
“因为你提出的某些问题啊!咱们政协,包容着方方面面的人。有些人成为政协委员,政协并非不要求他做多少事。政协里有他,那就是他对政协的一种存在意义了。但这种人不能多,多了政协本身就没有什么意义了。而对另一种人,政协是非常倚重的,比如像你们老馆长,一届委员两届常委,十五年里,提案并不多,但桩桩件件,都提得有理、有节、有度,还有解决办法。”
“您认识他?”李一泓意外地问。
“岂止认识,还特别尊重。他那样的委员,是政协的魂魄。缺少了他们,政协的意义就大打折扣了。一泓同志,你能不能给自己下一个结论?”
“什么结论?”
“你是一个有思考习惯的人吗?”
李一泓想了想,自信地说:“算吧。”
“好,这一点你像你们老馆长。那我问你一个问题——为什么世界上许多国家管钱的机构,都叫财政部?”
李一泓被问得张口结舌。
晚上参加会议的人较多,主席台上三把椅子,话筒摆在正中,长条桌上摆着三只茶杯。吴主席、王书记、李市长三人礼让着步入会场,有些人与吴主席握手。
三人走到台前,王书记说:“我和李市长就不上去了吧?”
李市长也说:“对,我们坐在第一排,行不行?”
吴主席说:“随你们,我也经常陪坐于台上,不是什么好感觉,还不如坐在台下自在。”
王书记连声说:“理解万岁,现解万岁。”
吴主席独自登上台,坐下,开讲:“诸位,安庆市最近出了点儿不同寻常的响动,市政协和市委、市政府领导们的关系似乎微妙了。省委刘思毅书记于是让我代表他来一下,传达他本人以及省委的看法。行前,思毅书记和我深谈了一次,我们谈到了一句大家都很熟悉的古诗——‘横看成岭侧成峰’。思毅书记说,横在这句诗里就是指正面。好比各级党和政府的官员们看问题的角度,执政的角色,决定了他们站在正面的位置。而岭,还是那个岭,从侧面看,有时就成了峰。他说,政协的角色,往往决定了看问题角度,没有人提出侧面看法,正面看法往往就会僵化为经验主义。一旦形成经验主义,别人再指出那个岭其实也是峰,自己往往就不爱听了。自己爱听不爱听,从侧面看的人是会感觉得到的。结果呢,从侧面看的人也会奉行起附和主义来。一正一侧,看得才全面。否则,从侧面看的人一味附和,说哪里有什么峰呢?那岭,怎么看怎么都是岭,根本就没有也是峰的一面,那站在正面的人,还需要你站在侧面那儿干吗呢?”
下面传来一阵笑声,有人跑上台,将小录音机放桌上。
吴主席笑着说:“谁想录,就录吧。反正我主要传达的是思毅书记的思考。他说他不怕犯什么错误。他都不怕,我更不怕。”
他的话又引出一阵笑声,更多的人跑上台放录音机。
吴主席说:“思毅书记是很习惯于思考的,我们政协的同志都要向他学习。他还举了一个更形象的例子,进一步说明我们政协参政议政的重要性。他说二战时期,英国皇家空军仅仅因为改变了一下战斗机组的编队形式,那就使损失减少到了很小的程度。怎么改变的呢?无非就是改变了一下僚机的位置,给僚机以更宽的侧面观察的视野。我听你们蒋副主席说,在座有的同志不解,怎么一位新近增补的委员李一泓的一些说法,就引起省委书记同志那么重视的态度?原因很简单,因为思毅书记和省委常委也在思考这么一个问题——经济次发达的省份,如何落实党中央国务院提出统筹城乡社会协调发展,尽量使城市和农村共享改革成果的国策。当然,这就关系到各级政府改变财政分配思路的习惯了。会前,我问过李一泓委员一个问题——为什么世界各国管钱的机构都叫财政部?现在我回答这个问题:只对钱的收支进行数字统计,自然叫财会。财会人士高级化,就是财务总监了;替一个国家管钱的,那就是财政部长了。财和政联系在一起,同志们,是很耐人寻味的。管理得好,促进政通人和。管理也包括分配。共享就是合理分配,尽量体现社会公平。我们省的经济利益分配,是不是已经体现了温家宝总理在《政府工作报告》中提出的社会公平原则呢?是否已经做得特别符合胡锦涛总书记提出的构建和谐社会的大目标了呢?刘思毅书记和省常委班子,在开始自觉地省思这个问题了。而我们的李一泓委员,也从我们安庆市政协这个平台上提出了同样的问题。当然,他仅仅还是根据自己亲眼所见的某些现象提出问题的,是一种印象式的提出而已。但是,这起码证明,横看者和侧看者,都看到了问题所在。”
会后,李一泓坐在小车后座上,仍在想着会上吴主席的话,没有注意到已经到了家门口。司机下了车,替他打开车门:“李委员,请下车。”
李一泓这才中断沉思,难为情地说:“不好意思,还让你替我开车门。”
李一泓进入家院,向屋门走去时,听到素素在屋里哭着说:“姐,求求你,别再喝了,你从来不往醉里喝酒的……”
李一泓一掌推开门,跨入屋去。桌上放着半瓶酒,还有一小碟咸菜,春梅一手握着酒盅,已喝得伏在桌上了,而素素在一旁看着她哭。
“姐,爸都回来……”
春梅抬起头,晃了晃,叫了声:“爸……”
“你这是什么样子!你越来越不像话了!”说罢,李一泓在椅子上坐下,生气地瞪着春梅。
春梅撑着桌子站起,走向他,走不稳,素素不得不搀扶她。
李一泓举起了巴掌,素素立刻抱住他胳膊。他一抡胳膊,素素退后数步,坐在地上,呆呆地看他。
李一泓的手掌使劲儿在两椅之间的条案上拍了一下,大吼:“你给我起来!”
“爸你别吼,我起,我起……我不是……成心气你……”春梅费劲儿地站起,身子一晃,又向李一泓倒下。
李一泓急忙抱住她,再看时,春梅已闭上眼睛,醉睡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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