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天心一顿,继而浅笑开来,“三十多年没见了,爹娘和哥哥身体可好?”
张全眼睛倏地瞪圆了,难以置信地哆嗦了两下嘴皮子,才艰难道:“你是……小姐?”
素天心点了点头,刚待说话,就见张全抖着偏胖的身子跑到门前,连拍带踹,嚷嚷着:“你们这群瘟孙,还不开门,小姐回来了,哈哈,小姐回来了。”
门房忙开了正门,也不知发生了何事,刚战战兢兢地喊了声“张管事”,却听张全急道:“快!快去通知老夫人和侯爷,说小姐回来了,小姐回来了。”
门房听得云里雾里,张全一见,急得往他屁股上踹了一把,喝道:“还不快去。”门房这才踉跄着跑了。
“小姐,你快进来。”张全回过身来招呼,一脸喜色地笑着,脸上的肉挤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
素天心跟着他,两人边走边聊。
“他们身体可好?”素天心迟疑着问。
“嗯,都好。老太太这些年吃斋念佛,身子骨很利索。侯爷这段时间也一直闲赋在家……养鱼弄花,都好,都好。”张全笑着说。
素天心当然没有错过张全那一瞬间的不自在,可是,她被一个更大的担忧揪住了心。
“我爹呢?”素天心问,神色间满是迫切与紧张。
张全沉默了一会儿,低声说:“老侯爷二十年前便去了。”
素天心如遭雷劈,僵在原地,一瞬间完全不知怎么作为。
好久,静站一旁的张全才听到素天心微微颤抖的声音:“病逝?”
“不……”
“心儿~”一个苍老的满含悲戚与喜悦的声音打断了两人的对话。
素天心霍地转过身,一个头发花白,面目白净,穿着一身藏蓝绸衣的老太太在一个中年锦衣男人的搀扶下,就站在他们不远处。站在那里,伸着手,想过来,却又觉得不真实,患得患失。
“娘~”素天心再难自抑,冲过去半跪下搂着老太太的腿将头枕在老太太胸前,“娘,是心儿啊。心儿回来了,娘。”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老太太掉着泪,抱着胸前的脑袋,一下一下地抚摸着,“心儿,娘的心儿。”
“哥,哥。”
素天问笼过妹妹,抱在怀里,抚着素天心颤抖的肩头,擦了擦眼角的湿痕,说:“回来就好。”
老太太还要说什么,素天问说:“这边风大,娘,妹妹,我们屋里说话。”
“好,好。”老太太紧紧握着素天心的手,说:“心儿,跟娘回屋。”
素天心点点头,搀着老太太慢慢走去。
老太太牵着素天心回屋,三人隔着三十多个年头说着迟来的体己话。没人问她为什么颜色依旧,没人问她仙山如何,他们关心的,不过是她这些年过得好不好,危不危险,有没有受着委屈了。
老太太在一边叨叨念,素天心觉得格外安心,抬头,跟素天问交流了一个眼神,又言笑着哄起老太太来。
素心如午后下了学堂回府,发现整个宅子里气氛怪怪的,小厮们在看到她以后神色间都有些诡异,还时不时地多打量两眼,害得她一直以为自己面上沾了些什么,好不自在。
正想回屋,却隐约听见另一边院墙里传来丫鬟的低声私语:“王妈妈可是府里的老人了,她说姑娘离家的时候也才六岁,这般三十多年过去了,你刚见着没,看着也就跟如今的五小姐差不多。”
“真有仙人啊。”
素心如平常最厌烦下人乱嚼舌根了,况且她们的话题里还捎带上了她。她正想上前呵斥一番,却见母亲身边的贴身丫鬟梅冬急急忙忙地朝自己来了。
“五小姐,夫人寻你去。”梅冬说。
素心如看着她的着急样,说:“出什么事了?”
梅冬面上闪过难色,最后说:“奴婢也不是很清楚,小姐还是待会儿听夫人说吧。”
素心如不明所以,只得跟上。
这一幕,在远阳侯府的好几个院子里发生着。
晚上用膳,是在老太太的屋子里。老太太这些年整日在佛堂吃斋念佛,宴客的日子很少。这回消失了三十多年的姑娘回家,侯府各院的公子小姐们无论成家的还是未嫁的,除了外派的,都被召回来了,宴席摆了满满两桌。
老太太出来的时候,嘴巴依旧咧着,乐得合不拢嘴。众人心里复杂,当初就是新媳妇进门,小姐们出嫁,老太太总是神色淡淡的,虽也高兴,却从没这般开怀。
当看到一路搀着老太太的女子时,众人神色各异,有好奇的,有畏惧的,有怀疑的,最终都烂在心里。其中,心情最复杂的莫过于素心如。见到从未见过的姑姑,有欣喜;姑姑看上去颜色跟自己相仿,有好奇;看着老太太的开心劲儿,有失落;想到自己先前在糕点店对人无礼过,有懊恼……
素天心伴着老太太坐下,听她笑眯眯地介绍起那些个晚辈来。看着这满满的两桌子人,素天心朝素天问递了个眼神,素天问脸上竟难得地出现了粉晕。
素天心将各人的表情都收在眼里,对于他们表里不一的行为也毫不在意。如果她还是当年的她,没有走上那条更长更远的路,那么如今她也应该如她们一般,在这四方高墙内,女人堆里,勾心斗角,如此半生。
修仙者不是无欲无求,只是凡人间的欲求放在眼前不过尔尔,他们欲的是长生,求的是逍遥。其它一切名利,不过过往云烟,并不长久。
晚宴在一席人的愉快中结束,至少表面上是的。
晚上,素天心陪着老太太睡下以后,听着耳边平稳的呼吸声,才起身出门。
小荷塘,蓝月色。素天问独自站在柳下,远远看去仿佛一团墨晕。
素天心的到来,仿佛吹皱墨水的风。即使素天问对自己的仙子妹妹早有准备,也着实被惊得不小。
瞄了一眼身后紧闭的门,看着瞬息出现在眼前的人儿,素天问吃惊过后便笑了。
“哥。”素天心的声音淡淡的,在这夜色里慢慢晕开。
素天问自先前笑完以后,便又恢复了往日不苟言笑的模样,面色平静,显得有些沉重。他知道素天心想问什么,白日里张全已经向他提到过。他也知道妹妹现在本事大得很,可是即使这样,在他心里,素天心依旧是当初那个会跟他撒娇耍泼的小丫头。有些事,就该由他们男人来解决。
可是,他却一直无力解决。
良久,素天问开口:“爹是被暗杀的。”
“何故?私人恩怨还是朝权纷争?”素天心已有所猜测,心里却依旧不平静。幼时一别,那个会给她舞剑骑大马的男人不再,这成为她心底永远的遗憾。而当这份遗憾变得有预谋时,她试图以血清洗。
“政变。”素天问说。
“爹很明智,情势不明的情况下,他不会参与皇位之争。”素天心儿时有过这么一段记忆,先皇病重的那段时间,他爹一直待在家里闭门谢客,整日陪着她玩。既然如此,她爹又怎会卷入朝权纷争。
“可还记得简太妃?”
素天心摇了摇头,忽然想起当年的简妃,便明白过来。简妃是父亲的庶妹,孕有皇十三子,当年十三皇子也不过襁褓之龄,她怎么也想不到这会牵涉到父亲。
“简妃投靠了淑妃,那时太子与五皇子纷争正盛。简妃的这个动作被视为我远阳侯府靠向五皇子党的一招明棋。父亲甚至连澄清都未来得及,便被太子一党派人暗杀了。”提起当年之事,素天问咬牙切齿,这中间尤恨简太妃,若不是她,局面至少不会是这般摸样。也幸好最后坐上皇位的是异军突起的三皇子,远阳侯府才不至于太过尴尬。后因他几番建功,远阳侯府才得以保全。只是,……
素天心点了点头,突然问:“哥哥这般闲赋在家,是我远阳侯府又被排挤了?”
素天问脸上尴尬之色一闪而过,说:“皇上病重,太子执政,太子于我远阳侯府当年之事如鲠在喉。”
素天问点到即止,素天心明白他是难为情说,恐怕新太子并不信任他们远阳侯府。
“此事我来解决,哥哥这几日就在家多陪陪我和娘吧。”素天心一笑,转瞬离开。
素天问似乎明白了什么,转身迎着荷塘临风负手而立,在这深秋的夜,身影愈发寂寥。
素天心并不知道怎么解决这种朝权纷争,但是修仙者的事情却可以用修仙者的办法来完成。而她刚到邯丰城之时,便已感觉到太庙方向的灵气。
圆月高挂,红墙金瓦之上,素天心静静地站着。
下面巡逻的侍卫来来去去,对她视若无睹。
不多时,一个身穿蓝衫,头发花白的老者突然出现,诚惶诚恐地说:“不知前辈驾临,有何要事?”
“你是南国供奉?”素天心淡淡开口,那老者却不敢称大,忙应声说“是”。
“你今年几岁?”素天心问。
“老朽不才,今年已八十有二。”老者低声下气道。
“寿元将近。”素天心面无表情地说。
老者心知,只是消沉地点了点头。
“练气十一层,筑基还有希望。”对于素天心能随意说出他的修为老者一点也不惊讶,只是后面那一句“筑基有望”让他倏地睁大了眼睛,惊喜地看着素天心。
素天心没辜负他的期望,说:“护住远阳侯府一脉,我允你一颗筑基丹。”
“是,是。”老者连忙点头。对于一个散修来说,得一颗筑基丹难于登天,即使各大坊市拍卖行有出售,也尽是高价,不是散修的身家可以承受。老者得了这么个意外之喜,心里别提多开心了。
“齐云山试炼之后,若不见我了。可去空雪天门宫无量顶寻鲍轻棠,此玉为证。”说着以灵力烙印玉简,递给老者。
老者接过,小心收下。
素天心遁身离开。顺便于无声无息中御气结束了某座寝殿中安睡的身影,自此长眠。
接下来两个月,素天心一直待在远阳侯府,每日陪老太太念佛说话,日子前所未有的悠哉。
两个月后,素天问看着一纸薄书,以及一盒分门别类装在玉盒中的丹药,心中怅然若失。
50试炼将始
匆匆一月半,素天心御剑日夜兼程的赶路,方才赶在齐云山试炼的前一日来到齐云山脚的如来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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