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事,我有钱。”
我只是简单地说了句。修理店生意兴隆,先后卖掉了三台二手机,光那台珠江牌的收录机,差不多纯赚一百块,这还不算正常维修赚的修理费。如今我的收入绝对比老爸高出许多。一九七八年够胆子做生意的人不多,向阳县城虽小,养活我们这么一个小小修理店还是绰绰有余。
不过我一门心思要小舅入仕,这方面的事情不想和他聊得太多,免得他意志不坚定,想要弃政从商,岂不是白花我一番心血?
见我若无其事地掏出一张五元的人民币来付账,小舅吃惊的神色更甚,不过他还是坚决不肯。他是长辈,又是他请客,最终却要我这个九岁的外甥付账,未免太不成话。
我笑道:“小舅,你也不要争了,我可没打算让你把那八块钱存了私房,今天得全部花掉。”
要说小舅以前还将我当普通小孩看,打从给他改过稿子后,这个观念扭转不小。知道不可小觑我说的话,忙问道:“怎么花?”
“周先生刚搬到街上,师母又没工作,咱们给他卖点面条,鸡蛋什么的送过去。权当是感谢。”
小舅一听,正合心意,忙点头不迭。
正规门市部,买面条鸡蛋之类食品需要粮票。这东西不能当钱用,但比钱更难弄。好在我早有预见,收修理费的时候,按照两分钱兑一两粮票的标准,收了差不多三十斤N省粮票。反正暂时不用出差,全国粮票却兑得不多。主要是收藏用的。因为我知道日后这些票证都会变得很值钱。或者不要等到这些票证值钱的那天我就会很富有,不过天下的事情谁知道呢?穿越者只是能预知未来,却不一定能把握未来,多做一手准备总不会错。这叫有备无患。
我们只在供销社的门市部买了面条和一些副食品,鸡蛋没有在门市部买。
供销社门市部的鸡蛋,都不知道存放了多久,十颗里头有五颗好的就算不错了。那些营业员还摆出一副皇帝女儿不愁嫁的模样,让人看了生气。
我知道解放后街的角落里有一个小小的集贸市场,非法存在的。可以换到新鲜的鸡蛋。
前前后后花了十块钱,不但将小舅的稿酬弄个底朝天,我还贴进去两块。不过孝敬自己的先生,原也该当。
严主任和柳主任特意打过招呼,周先生在县剧团基本没安排什么活计,就是挂个名发份工资,平日里看看书,给老爸审审征文稿子,倒也悠闲自在。
周先生见到我们,露出高兴的笑容。对我们送来的东西,也没有半句道谢的客气话。
先生就是这样的人,要看你不顺眼,你说破嘴皮他也还是正眼都不瞅一下,要看你顺眼,就不会跟你客气。
倒是师母客气了几句。
小舅恭恭敬敬跟先生道谢。
不完全是因为那篇文章,他可是见识过严主任和柳主任在周先生面前的态度。哪还会像在麻塘湾一样,偶尔随着人家背后叫“周癫子”?
周先生摆摆手,说道:“成林啊,小俊给你出的这个主意不错。但是一篇文章只怕还不大够份量……”
我笑道:“伯伯,我前些日子写了篇稿子投到《宝州日报》,用的也是我小舅的名义。”
在周先生面前,我没有丝毫装模作样的必要,他大约是最了解我“天才”的一个。
周先生笑着点点头,说道:“小俊啊,伯伯考考你……”
晕!
孔夫子曰过:人之患在于好为人师!
先生这个“好为人师”的毛病越来越变本加厉了,见面说不上三句话,就来这一招。
“伯伯,要考什么?《古文观止》还是英文?俄文这段时间有点落下,怕是没把握。”
我打叠精神准备应付,不过还是先打个预防针,省得挨训。
“不,伯伯今天不考这个。”
我奇道:“那考什么?”
周先生想了想,说道:“你觉得,你爸爸这次搞的这个征文活动,还有没有值得改进的地方?”
敢情先生这些日子一直在考虑这个事情,想要整出点动静,不打算吃闲饭。
我恍然道:“伯伯,你这就叫‘乘人之车者载人之患,衣人之衣者怀人之忧,食人之食者死人之事’。”
这是韩信曰过的话。小舅听得晕晕乎乎的。
周先生笑道:“典故用得不错,略微有点夸大其词……说正事。”
“嗯,光搞一个征文活动,似乎是太单调了点。”
周先生眼里闪烁着喜悦的光芒,鼓励道:“说下去。”
“可以考虑在全县展开大讨论。”
这是借鉴了其后不久将要在全国展开的“真理标准大讨论”,可不是我的原创。
“还有呢?”
周先生不动声色。
“嗯,还有的话,就要靠伯伯你了。”
“怎么又扯到了我身上?”
周先生故作不解,眼里的欣喜之色却是越浓。
“如果能在省报发一个专刊或者发一个系列,那就最好不过了。”
周先生哈哈大笑,显然我的思路与他的思路完全一致,稍顷,正色问道:“这些东西,你到底怎么想到的?”
这个问题实在不好回答。这种炒作的手段,正是二十年后最流行的方式,以娱乐界为最,但政界商界也经常运用,效果挺不错。
我想了想,答道:“我也说不好,自然而然的就想到了。”
周先生点点头,不再刨根究底。事实上,他自己恐怕也想不出更好的答案,只能以“天才”来解释了。
“要省报发专刊或者发一个系列,有一定的难度,自己要先把声势造出来。这个事情,你回去和你爸爸还有玉成说说,看他们什么意见。”
我理解周先生的意思。县城不比麻塘湾,耳目众多,严玉成和老爸的身份也是今非昔比,不能老是跑到周先生这里来聚会。由我带话就比较稳妥。
当晚我就拉上老爸去了严玉成家里。
照例,严玉成家里总有许多客人,解英不在客厅,大约是陪严菲在房间里写作业。
严菲读书很用功,但成绩一般。只不过很懂规矩,人又长得十分可爱,大家都很喜欢她。嗯,这样一个又娇又憨,还不十分聪明的女孩子,长大了要还能保持这个脾性,娶来做老婆是真的不错呢。
见柳主任登门,客人都很自觉地起身告辞。
严家小书房内,关起门来,两位主任认真听我转达了周先生的意思。
老爸兴奋地一拍大腿,说道:“这个主意好,这个主意好。”
严玉成也点头认可,不过也有着和我一样的担心:“省报那边,怕没有这么好说话吧?”
我看了看严玉成,又看看老爸。
严玉成笑道:“你们师徒俩还商量了些什么,都说出来吧。”
我笑了笑,说道:“我觉得,应该请周伯伯去省城跑一趟,和他那位任省报编辑的老同事当面谈谈,或许更有把握。”
“周老师是这么个意思?”
“我的意思。”
这话说得老气横秋,不过严玉成和老爸也并未在意。
严玉成微闭双目,沉思稍顷,说道:“现在就去省城,为时尚早。咱们自己先把声势造出来再走这步棋。晋才,你们宣传部的进展怎样了?”
“征文截止日期定在七月三号,也就是后天。基本上两三天时间初审工作就可以有个眉目,复审定稿大约要到十五号左右……”
严玉成蹙眉道:“这还太慢了,再加快点速度。”
“嗯。”
老爸点点头。
他与严玉成之间,无须任何客套。这么一点头,就表示一定会竭尽全力。
“爸,一共收到了多少稿子?”
“大约两千出头吧,各种体裁都有,以论述文居多。按照当初文件规定的,每种体裁选前十名,初审也差不多完成了。”
严玉成露出一丝笑容:“收获还是不少嘛。等讨论展开之后,就不单是宣传部一家的事情了,要发动全县广大干部群众共同参与。”
我笑道:“主任高见!”
严玉成笑骂:“又怎么啦?”
其实我并非每次都要调侃严玉成,这么做也是想要造成一种和谐的氛围,对加深严柳两家的友谊很有好处。
“大家有事情做,就不会老往你家里跑了。”
新换了一二把手,下面的干部现在心里一定毛毛乱乱的,急着向严主任表忠心。那些以前与王本清靠得特别近的干部,这会子更是惶惶不安,不知严主任要如何处置他们。而郑派的干部,也未必心安。说白了,大家都在等严玉成和老爸重新洗牌,又都想赶在洗牌之前获得严主任柳主任的信任,至不济也能保住现有的位置。
这种情形,老爸下基层的时候感觉尤其明显。许多干部成天围着他转悠,变着法子巴结奉承,打听严主任有些什么喜好。自然,柳主任的喜好也是他们严重关注的焦点。
这其实对严玉成和老爸也很是不利。
试想一个县里,各区、公社和局委办的主要负责人都无心干工作,整日胡乱猜测上头的意思,局势该是何等混乱?严玉成和老爸刚刚上任,不但下面的干部在盯着,地区的领导们也在看着呢。尤其是王本清、郑兴云这几位,只怕尚未彻底放弃“打回老家去解放向阳县”的念想,盼望着向阳县出点啥乱子。
严玉成和老爸工作若老是打不开局面,不好交差。
大讨论一展开,正好借机统一全县干部群众的思想,全县上下拧成一股绳。
这人嘛,就是这样,只要一有正经事干,乱七八糟的心思就会少很多。
第五十一章 初会江友信
从严玉成家里回来,我的脑袋依然没法子平静下来,心中对周先生的佩服实在到了顶点。
举世瞩目的十一届三中全会将在今年十二月召开,在此之前,将要展开席卷全国各行各业的,长达数月的“真理标准”大讨论。而讨论的结果,我是知道的。
周先生是凭着敏锐的洞察力预测出正确的结果,与我的“先知先觉”,有本质的区别。
在向阳县眼下的权力架构中,严玉成的基础还略好一点,老爸就差远了,根基太浅,基本上毫无人脉可言。依靠踏实的工作逐渐稳固地位固然是正道,时间却未免拖得太长。在这段时间内,每走一步都要小心翼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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