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鹤止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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鹤止步- 第1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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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米(2)

街口比较清静,一辆出租停下,我坐了进去。特区在夜里更繁华,坐在出租车里,马路两旁灯光直晃眼,收音机里主持人好听的声音,放着流行音乐排行榜上的曲子。马路右边,有“利口福”三字霓虹灯闪亮,抓住我的眼睛。再看一家吧,我对自己说,仅此一家,良心也安了。“停车。”我叫。

“女士,去这种低档歌厅呀?”出租司机咕哝着,将车泊在路边。

那门不大,就涂了点红绿漆,两旁花树是塑料的,门外边的塑料地毯脏脏的。我付钱下车,就往店里走。门口的小姐截住我,上上下下仔细打量我,肯定觉得一个中年女人,单身到此,有点奇怪。每家酒店歌厅都是如此,我已经见惯不惊,终于,小姐说:“欢迎欢迎,三十元一位,饮料听歌点歌不要钱,全包。请。”

里面过道不大,另有小姐带路,进了大厅。地毯,窗帘,包括墙都还干净,红漆俗气了些,生意好像不太兴隆。

我找靠里一个位子坐下,一杯饮料端上来,冰水加两片柠檬。看来是个宰人黑店!这年头,又有哪个店主不缺心肝的呢?椅子与茶几一般低矮。我转过身,看到五六个浓装艳抹的女子,坐成一排,供展览似的,生意做得非常坦率,每家一样。走廊里是一个个单间,里面不时传出男女嬉笑声。有两个男士走到那些女子面前,各挑一个去舞池。有个客人正在唱卡拉OK。

那些坐着的女子中没有小米。我瞧瞧自己这一身太规矩的衣服,怎么也觉得好笑。我的目光又在伴舞的人中查找,时兴超短发式,稀奇古怪的花哨服饰。舞池里也没有小米。凭什么,我就认定她会在这儿?

一个时髦女郎迎面朝我走来。不是朝我走来,而是往单间去。她腰肢细摆,长发披肩,白衬衣,贴身牛仔短裤,长靴齐膝,露出一段大腿。她没戴任何首饰,倒也别致出众。不由自主地,我站起来,从边上打量她,她拐过道时,我看见她嘴唇右上角有枚黑痣。“小米!”我不由自主叫了一声。

她那一回头的身姿真是迷人。她看看我,脚步却进了单间。

我推门,有警卫过来,客气地阻止我,即使没人守门,我也进不去:门从里面闩住了。我说我要进这个单间,警卫让我稍等。没一会经理来了,一个精明的女强人。“您不能进那单间。”她试探性地说,“你是记者吧?”

从单间里传来女人的低声尖叫,像被人弄痛了。有男人发脾气声音。过道里的人没当一回事,都在警觉地看着我。我不回答是否记者,而是干脆地对她说:我找外甥女,远道而来,只是见见面,并不是想给她的歌厅添麻烦。

女经理客气地让我坐到厅里,说她去叫那女子来。等了好些时候,那女子才到我的座位旁坐下。果然,是小米。她问我:“你真是我姨?你怎么找到这儿?”

可能我与她母亲一个脸盘子,她没盘问。她的语调不冷不热,只是想知道我这个从未见过的姨,怎么会来此处的?

“你母亲给我写了信,”我告诉她,“让我去香港路上顺道来看你。”

“我母亲?”她想说什么,却沉寂了。她的打扮跟照片上判若二人。1972年出生,今年她该26岁,我比她大21岁。她在我面前该是个孩子,但她显得很老成。

道路越走越宽阔,红色江山永不变。

毛主席怎样说,我们就怎样做。

哎,我们走在社会主义幸福的大道上。

从前的颂歌,用港台情歌调儿唱,好像在嘲讽。舞伴们搂贴着,节奏倒很合适。

这时,有女孩挽了个男士,从那个单间出来,大概是代替小米的。男人伸过手来,在小米脸蛋上拧了一下,嘴里说道:“媚粉得很哟。”

小米没看我,等这明显心里有气的家伙离开后,小米说:“姨,我没出台,就陪酒,一百元一次。”好像等着我问,她继续说,“跟人走的,出台,三百一次。经理抽百分之三十。”

今晚我来,肯定不合时宜,误了小米的事,那边干坐着几个候生意的女孩,可能整晚都不会有人要,那就整晚一文未挣。小米所说的出台不出台,此地无银。这里的女人还有卖与不卖的自由?我怎么用这样难听的词?如果姐姐知道,还能咽得过气来?我的时间不够,明天就得离开这城市,以后恐怕难有机会。

小米(3)

我看着小米,心里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小米忽然对我说:“姨,此地不好说话,到我住的地方去吧。”

一片新建的住宅区,路对面有一幢,装着脚手架,估计是半拉子没完工的大楼。小米那幢楼,楼梯上下没灯,电梯也关了,她在五层,我们摸着上楼梯,她不时提醒我这儿有个筐那里有纸箱。她停下,开了锁,我放下随身小包在沙发上,像是带厨房和厕所的一室一厅。从卧室走出一个年轻女孩,问小米:“这么早就回来?”

小米让女孩回家,明天晚上按时来。

女孩走了后,小米带我进卧室,一个小男孩熟睡在床上。我马上就全明白了,这是小米的孩子,那女孩是保姆。“几岁啦?”我问,完全没有心理准备。孩子倒生得端正,健康。

“一岁多了。”小米说。她从茶壶里倒了一杯水给我。

“你母亲知道吗?”

她摇摇头。我怕惊醒孩子,就回到客厅,在沙发上坐下。小米塞给我一小本影册,说她先冲个澡。水声哗哗响,我感觉到小米的镇静是做出来的,她竟然欺瞒母亲一年多,最近半年没有写信,肯定又有什么事。

照片大多是孩子的,但有一个中年男子,与小米偎依着照相,不用问,是孩子的父亲。白西服,不是美男子,并不猥琐就是了。

小米洗完澡,穿着短短的睡衣。她找出一件新的T恤衫,说:“姨,你明早再回旅馆吧,这衣服洗澡后夜里穿,这沙发是床。”她拉开两个扶手,果然是个单人床。

我哪有睡意。小米坐在我左边,用手把护肤液轻拍上脸。吃歌厅饭,青春不饶人。我心情幽暗地看着,心里揣测她怎么会沦落到做这一行?那些女孩都年方二八,或许有的男人喜欢成熟的,否则,她付不起这个还像样的房子租金、抚养孩子、还有保姆费用。

“孩子的父亲呢?”她的话已递到我嘴边,“你大概没结婚吧?他是香港人?”

小米沉默,她的脸没有化妆品,也没有歌厅那种灯光氛围,一下子变成姐姐给我那张照片的模样,只是忧伤代替了笑容,嘴唇上那颗痣,更明显了。

“姨,你看我们第一次见,就这样,”她话未说完,低下头。

我以为她会哭,但她没有。她只是顿了顿,拿过照片,随便地翻,合上后慢慢地说:“他是香港人,老家汕头,比我大十五岁,但人很好。我们已经在准备结婚,不巧我怀上孕,肚子大着不好办。我们准备孩子满月结婚。”

我问,他做什么事?

她说,做生意开饭店的老板,很有钱的。以前隔一周就从香港来。怀小孩时,也是准时每周末一次看我。后来突然就不见影了:小孩生下来,从未来过。

原来小米是被包的二奶,这字眼我真说不出口。

“他求婚是真心的,”她边说边伸出左手,中指上有一枚做工讲究的金戒,“不是9K,是24K。他真对我很好,比我妈对我好。”她打开衣柜,“这些衣服,都是他买的。我在宾馆发廊做理发时认识他的,和他好后,他养我在家里,就在你去的那幢公寓里,天天专心学香港话。”

“那他怎么不来了?”

她脸转了过去,我看她好不容易才忍住眼泪:“我不知道。没办法,我才上了歌厅,那里差不多全是结了婚的男人。男人是什么货色,我看得清楚。但歌厅收入还行,其他工作挣钱少,养不起孩子。趁现在瞧上去还可挣钱,以后,不知道咋办?”她突然转变口气,面对我,恳切地说,“姨,你到香港去,能不能帮我去找他?”

难怪小米会主动领我到她住处来,难怪会这么爽直向我摊开底牌。我叹了口气:“你有他香港地址和电话吗?”

“以前我都打他的手机,现在打过去,说是用户已销号。地址从来没问过。他不说总有不说的理由,我们这种女孩都知道不应当刨根问底。”

我简直不敢相信她的话,孩子都一岁多了,父亲在哪儿都不清楚,本想指责她,但我还是忍住了。

小米(4)

小米说:“我上次收拾他留下的衣服,发现衣袋里有一张纸片。”她从衣柜里拿出来,“全是洋文,查了字典,是订货单,但Lee Ho Fook,像是一个饭馆,没有地址,也没有电话号码。”

我接过来一看:“这不就是利口福吗?和你那个歌厅的名字相同。”小米脸一红。她就是到同样名字的地方挣钱,她到现在还是想着那个男人,想他可能还会出现。我问小米:“你想法找过这家店吗?”

“当然,但都说找不出个名堂。”小米说,“孩子会叫爸爸了,”她从像册里抽出一张那男人的照片给我,“姨,我老得快,做这行业就靠青春色相,我老了不要紧,孩子怎么办,婊子养的?孩子至今没见到过爸爸。”她终于哭起来。

岭南学院在山上,会议主题是大陆与香港的文化交流。大陆来人很多,多数是借开会名义到香港玩。幸亏我发言排在第二天,就溜了号。从电话问号小姐那儿,打听到利口福这店名,香港有四家。问号小姐给了我四个号码。一一试了,似乎都对不上,我憋出的几句粤语怎么也说不通。再与问号小姐说,她还是给出那四个号码。

我走出校园,到路边一家榨鲜水果汁店要电话簿。店主倒很客气,让我坐下,递来电话薄。我接着,掏出钱买了杯西瓜汁,喝了一口,我把电话薄还回去,问有没有以前老的电话薄?店主说:前年的,行吗?我点点头,拿过来仔细地翻,一一查对纸条上记下的电话号码。正如我预料,还有另一家利口福。

电话拨通,我问是不是利口福?那边声音太小。我问有没有陈佳顺先生?对方说没有,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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