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草坪,或是送他们的小约翰尼或艾玛们上私立学校的时候。在这些区域举行的拉票活动可以说根本没经过精心准备,甚至可以用庸俗来形容。这里的选票不是用来数的,直接称重量就好了。
“再来个肉馅饼吧,厄克特先生?”一盘松松垮垮的点心突如其来地窜到他面前,端着盘子的是个一身横肉的女人,胸部那里有一大片夸张的印花,看上去好像里面藏了两只易怒的猫。
“不了,谢谢您,莫尔科姆太太。我怕自己被撑爆了!”
他已经快要失去耐心了。这真是个错误,是几代人以前就犯下,并延续至今的错误。厄克特家族原本是来自苏格兰高地的骄傲勇士世家,家族的城堡修建在尼斯湖的两岸。然而麦克唐纳家族攻来了,城堡直到如今都还是一堆废墟。厄克特童年的记忆,属于乡下荒野中凉爽而新鲜的空气,陪伴他的老侍从,在潮湿而肥沃的土壤和一片气味香甜的欧洲蕨中一躺就是几个小时,等着目标出现。在他的想象中,哥哥阿拉斯泰尔也做过类似的事情,在敦刻尔克外的灌木丛中静候着德国人的到来。哥哥给他起了个绰号“FU”,每每这样叫他被父亲听到了,兄弟俩头上都会吃一记爆栗。但直到多年以后,弗朗西斯才明白为什么。小小的他对这个绰号毫不介意,还总是屁颠儿屁颠儿地做哥哥的跟屁虫。但阿拉斯泰尔参战后就牺牲在了前线。母亲崩溃了,再也没能恢复过来,只活在对亡子的追悼和怀念中,完全忽略了弗朗西斯。所以“FU”最终南下,到了伦敦,进入威斯敏斯特,来到了萨里郡,弃家族职责于不顾。母亲再也没有理睬过他,为了整个苏格兰将自己接受的遗产变卖就已经不可原谅了,更何况还选择了萨里郡这么个破地方。
他脸上还挂着笑,却不由自主地叹了口气。今天他已经奔波了十八个委员会,大清早凭借着一股子热情,还能妙语连珠,风趣幽默。现在这样的精神早就分崩离析,烟消云散了。不幸的是,离投票站关门,最后一批选民投票还有漫长的四十分钟。厄克特的衬衫早就被汗水浸透了。他筋疲力尽,身体不适,还被一群婆婆妈妈的女人围着,像固执的西班牙猎犬一样,他走到哪儿追到哪儿。
然而他仍然让礼貌的笑容浮在脸上,因为不管投票结果如何,他的生活就将面临重大的转变。厄克特已经在政治这把梯子上攀爬多年,从普通的后座议员,到部级初等职位,一直到现在作为党鞭长主管内阁,坐稳了政府二十四个权力最大的位子之一。这个职位的好处之一,就是在唐宁街12号拥有多间豪华奢侈的办公室,离首相本人的办公地点不过咫尺之遥。就是在12号大门之后,英国有史以来最著名的两位英雄,威灵顿与纳尔逊,进行了两人生平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伟大会面。这座建筑的一砖一瓦都激荡着历史的回音,每扇门窗都有着说不出的权威和肃穆。而如今,他是这份气魄的主人。
然而,仅从厄克特在这个公开的办公室所干的事情,是看不出他的权力的。党鞭长这个角色,并不能完全代表他在内阁的等级,所以厄克特不能命令或把控庞大的国务院或者巨大的行政机器。他不能抛头露面,只能悄无声息地躲在鲜花与掌声的背后,无休止地操劳奔波。没有公共演讲,不接受电视采访,他就是灯光下毫不起眼的影子。
他同时还是纪律与严谨的化身,作为各种政策的强制推行者,他必须做到坚持原则,铁面无私。这意味着,人们对他不仅仅是简单的尊重,还有一点小小的敬畏。在整个政府的高级官员中,他具有最准确和敏锐的政治嗅觉。为了尽可能多地争取选票,不管白天黑夜,他时时刻刻都要知道自己的下院议员们身处何方。也就是说,这些人对他来说没有秘密和隐私。他全盘掌控着一切:议员们和谁走得近,可能的枕边人有哪些,他们是否足够清醒,可以投票;他们有没有偷偷窃取别人的钱财,或是和别人的老婆不清不楚。所有这些秘密,包括其猛料多多的边边角角,都被悉心搜集、记录在一本黑皮本上,稳妥地锁在一个连首相都没有钥匙的保险柜中。
在威斯敏斯特,这样的信息拥有巨大的威力。厄克特党内的很多议员们之所以能够坐稳自己的位子,就是因为党鞭办公室能够帮他们解决一切问题,摆平所有麻烦,还能帮他们尽力遮掩。他们可欠了厄克特的大人情。有时候后座议员起了“不臣之心”,前座议员野心勃勃想排除障碍,就会立刻被提醒,之前自己受了恩惠,政党原谅了自己的不检点言行,但这事可永远不会被抛诸脑后。于是,潜在的“乱臣贼子”们一下子就改变主意,安分守己起来。当公共生活与私人生活可能发生“撞车”时,政客们的圆滑柔韧是让人叹为观止的。这有何难呢?比如,交通部长曾经想要发表一番慷慨激昂的会议演讲,内容远远超出了他该管辖的范围,甚至有点侵犯到首相的权威。而这个以“硬气”闻名的斯塔福德郡老顽固最后还是认清了形势,消停了下来。搞定他只需要往他藏娇的金屋里打个轻描淡写的电话,都不用费劲打到“正房”那儿去威胁恐吓。
“弗朗西斯,该死的!你怎么找到我这儿的?”
“哦,凯斯,我是不是犯了大错?真对不起啊,就是想占用你一点儿时间,跟你谈谈演讲的事情。但我找的这个电话本好像错了。”
“你他妈的到底什么意思?”
“哦,你还不知道吧?我们这儿有两个电话本,一个是官方的,另一个嘛……嗯,不过你不用担心啦,我们这个小黑本子保存得特别好。不会再打错啦。”说到这里,他故意停顿一下,又问道,“你说还会打错吗?”
交通部长长叹一声,里面有着无限的忧郁和内疚,“不会了,弗朗西斯,再也他妈的不会了。”又一个“罪人”就这样迅速忏悔“伏法”了。
整个政党都欠着弗朗西斯·厄克特的人情,这是人人心知肚明的事情。而这次选举之后,人情债就得好好还了。
突然间,沉思中的厄克特被一位狂热的“女粉丝”带回了现实。面前这女人的眼中闪烁着激动的光芒,双颊通红,粗重的呼吸中混合着长年累月的鸡蛋和豆瓣菜三明治的味道。这是狂躁而烦热的一天,她也早就把矜持与谨慎抛诸脑后了。
“厄克特先生,给我们讲讲你的计划吧?下次选举的时候你还会在任吗?”她没头没脑地问道。
“你是什么意思呢?”他有些惊讶地问道,看眼神明显是被冒犯了。
“你有没有考虑退休呢?你已经六十一了,对吧?下次选举可就六十五往上了。”她不管不顾地追问着。
他弯下高大瘦削的身躯,以便直视她的眼睛。
“贝利太太,我的身体、脑子都还挺好使的,在很多地方我可是刚刚进入政治生命的高峰啊。”这句话是一字一句从嘴缝里挤出来的,之前语气里的那些善意也荡然无存,“我还有很多工作要做,很多事情想要去完成。”
他转身离开,丝毫没有掩饰自己的不耐烦。不过从内心深处,他知道贝利太太的话不无道理。年轻时那飞扬的神采早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就像他以前爱开玩笑讲的那样,“黄金变白银”了。他有意识地把头发留长些,好像这样就可以弥补岁月流逝带来的遗憾。他的身材一天天瘦弱下去,再也不能像以前那样刚刚合身地穿上传统标准剪裁的西装。一双蓝眼睛也在度过的无数个寒冬当中越变越冷峻。由于身材高大,身板笔直,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他总是格外引人注目。但有一次经过一位官员身边时,那个人告诉他,他的笑容就像骨灰罐的把手一样冷。“真希望你的骨灰也早日放进去,你这老混蛋。”那人甩出这么一句狠话。厄克特早已人非壮年了,这一点拼命藏都藏不住,连他自己也没法自欺欺人。经验丰富又有什么用,岁月不饶人哪。
多少年来,他亲眼见证了那些能力天赋远不如他,只是年轻一点的人比他更加不平、不情愿。多少次他得在他们搞砸之后给他们安慰、帮他们擦屁股,还要隐藏他们的秘密,帮他们扫清前进的道路。是的,他们欠他很大一笔人情账!他还算有时间去写下属于自己的浓墨重彩的一笔,但他和贝利夫人都知道,时间不多了。
虽然他已经转身离去,贝利夫人还是紧追不放,滔滔不绝地跟他谈论关于高街购物中心单向系统的提案。他祈求般地抬起双眼在人群中找寻,终于和莫蒂玛的目光相遇,她也正在房间的另一头忙着和一群人点头哈腰。只需一眼,她就知道丈夫早就需要解救了,于是赶紧来到他身边。
“女士们,请原谅我们。计票结束之前我们必须得回宾馆收拾收拾。万分感激你们的帮助。弗朗西斯简直离不了你们啊。”
厄克特甚至对贝利夫人挤出了一个笑容。这笑容就像一只蜉蝣,生命短暂,还没开头就收了尾,但已经足够达到修补关系的目的。他快步走向门口,不料正和主持说再见时,却被竞选代理人的一个手势给留下了。代理人正在打电话,另一只手则匆忙潦草地做着笔记。
“正在统计最后的一些票数呢,弗朗西斯。”她解释道。
“我就奇怪了,这事不是一个小时前就该做好的吗?”他嘴角露出一个玩笑的表情,但这丝笑容远在到达眼角前就彻底消失了。
“和上次比可没那么乐观,”她被这貌似玩笑的责备羞红了脸,“我们的很多支持者好像都待在家里没出去投票。数据没那么好分析,但我怀疑基本上是往下走的趋势。不好说下滑多少。”
“这些该死的。他们真该好好尝个几年反对党掌权的滋味。这样说不定他们就能挪挪尊臀,出去投票了。”
“亲爱的,”他的妻子柔声安慰道,就像以前无数次遇到类似情况时一样,“真不大气。将近两万两千票,我们争取到了多数,下滑一点儿又怎么样,是吧?”
“莫蒂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