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自己坐的地方,科林格里奇能看到舞台下的萨拉,她的脸颊上挂着两行清泪。
“首相先生,我们节目快要接近尾声了。您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科林格里奇坐在那里,凝视着萨拉。他想跑到她身边,拥抱她,骗她说没什么好哭的,一切都会好起来的。直到节目的主题音乐想起,演播室里怪异的沉默被打破,他还是坐在那里,一动不动。
一切都结束了,一切都完了。
一回到唐宁街,科林格里奇就径直去了内阁会议室。他动作僵硬迟缓,眼神筋疲力尽。他慢慢地绕着酷似一口棺材的内阁会议桌走了一圈,手指抚摸着厚厚的棕色粗呢桌布,停在桌子的另一端。那是他在内阁坐的第一个位子,当时他还是最新和级别最低的成员。一切看上去都那么遥远,远远不止十年。中间好像隔着漫长的一生。
他又来到自己现在的位子,就在会议室的正中央,抬头便是那“伟大的幸存者”沃波尔,正从巨大的肖像上瞪视着他。他伸手去拿记事簿边的那个电话。唐宁街的接线总机是个传奇般的存在,大家都将其简称为“接线”。电话那头的女接线员似乎有种魔力,能够让达官显贵们在任何时候找到他们要找的任何人,“请给我接财政大臣。”
不到一分钟,大臣就接电话了。
“科林,你看节目了吗?市场的反应得有多糟糕啊?”
财政大臣给出一个令人尴尬但十分诚实的观点。
“他妈的真该死,是不是?好吧,我们等着瞧吧。我再跟你联系。”
科林格里奇接着和外交大臣通了电话,“有什么损害吗,帕特里克?”
“有什么没被损害的呢,亨利?我们多年以来一直给布鲁塞尔的兄弟们塞东西,结果现在他们反过头来嘲笑我们。”
“还有恢复的希望吗?”
科林格里奇得到的回答是持续的沉默。
“那么糟糕啊?”
“很抱歉,亨利。”
有那么一瞬间,科林格里奇感觉这句道歉是真心的。
接着就轮到党主席了。威廉姆斯是元老了,经验丰富,过去也不是没经历过大风大浪。他清楚,遇到这种事情,最好正式一些,别感情用事。“首相先生,”他开了口,他面前的对象是身份明确的首相,不是一个沮丧的男人,“过去一个小时,我接到了十一个地区主席中七个人的来电。我很遗憾地告诉您,七个人无一例外地都认为目前的情况对党派造成了灾难性的打击。他们觉得我们现在已是覆水难收了。”
“不,泰迪,”科林格里奇虚弱地反驳道,“他们觉得我覆水难收。这是有区别的。”
他最后又打了个电话给他的私人秘书,请他和白金汉宫约一下,第二天午饭时间会个面。秘书四分钟后打电话来说,女王陛下将在明天一点钟和他见面。
这样一切都结束了。
他本应该感到释然,肩膀上沉重的担子终于卸下了。但他身上的每一块肌肉都剧烈疼痛着,好像他被足球流氓们来回踢了好几个小时。他抬头看着沃波尔棱角分明的坚毅脸庞。“哦,是的。是你的话,肯定会跟那些混蛋战斗到底,可能也会赢得最终的胜利。但这里已经毁了我的哥哥,现在又要毁掉我。我不能让它也毁了萨拉的幸福。”他轻声说道,“我最好现在就跟她说一声。”
过了一会儿,他离开会议室去找妻子,在这之前他擦干了脸上纵横的泪水。
(中部完)
下 发牌
第二十四章
〔如果无法抗拒改变的大潮,那就到了顺应改变的时候。换句话说,如果你紧紧扯着一个男人的蛋,那他肯定会紧跟你的脚步。〕
【十月二十五日 星期一】
“周末观察”那灾难性直播的第二天,上午十点之前,内阁成员聚集在覆盖着毛呢桌布的会议桌前。他们是每个人各自接到的电话,并非作为一个正式的内阁团体被叫到唐宁街的。内阁会议一般是在星期四举行的,所以大多数人都很惊讶地看到同僚们也纷纷到场。空气中有种随时会爆发的紧张感,人人手里都拿着近期的热门报纸,上面有爆炸性的社评。等待首相到来的时间里,会议桌上的人们全都在低声议论。
大本钟悠扬的报时声传进了会议室,门开了,科林格里奇走了进来。
“早上好,女士们、先生们。”他的声音出奇的柔和,“很感激你们都按时赶到了。我不会耽误你们很长时间的。”
他坐在自己的位子上,那是整间会议室唯一有扶手的椅子。他从随身带的皮面文件夹中拿出一张单薄的纸,小心地摆在自己面前的桌子上,缓缓地扫视了一眼同僚们,双眼带着失眠已久的疲惫和阴冷。整个房间里鸦雀无声。
“很抱歉没能通知你们今早的会议是整个内阁都要到场的。我希望确保把你们都召集来此,但不引起过分的注意和猜测。”他环视着他们的脸,想看看都有什么反应,能不能找到那个巴拉巴。“我要向你们宣读今天晚些时候我将发布的一份简短声明。下午一点我将去白金汉宫,把声明内容正式传达给女王陛下。我必须请求你们所有人,像发表就职宣誓那样,发誓不要在这份声明正式发布之前,将内容泄露给任何人。我必须确保女王陛下首先从我,而不是媒体那里听到其内容。这是对王位的基本尊重和礼仪。同时,我也是以个人的名义,请你们每个人帮我个忙,为我保密。”
他拿起那张纸,开始用一种刻板缓慢的声音读了起来,“最近,媒体对我和我的家人进行了一系列商业事务方面的指控。这些指控目前仍然没有任何缓和的迹象。我不断声明,今天也再次重复,我从未做过任何应该感到羞耻的事情。我严格遵守了作为一个首相应该遵守的行为规范和道德操守。”
他用舌头舔了舔干燥的嘴唇,拿着纸的双手在颤抖。
“报道中暗示的对我的指控是任何领导人可能面临的最严重的指控,暗示我利用自己的职权,为我的家人谋利。我无法解释媒体提到的那些引起这些指控的奇怪事件,因此我已经要求内阁秘书长对其进行正式的独立调查。我相信内阁秘书长进行的正式调查最终会使事情真相水落石出,还我以完全的清白。”
他眨了眨眼,揉了揉筋疲力尽的眼睛,“不可避免地,这个调查需要花些时间去完成。与此同时,那些甚嚣尘上的疑问和暗示已经对政府的正常运行和工作产生了非常负面的影响,同时也对我的党派以及我爱的人们伤害很大。政府的时间和注意力,应该集中于实施我们最近重新确定的那些项目上。但最近似乎并未做到。首相办公室的公信力受到了质疑,而我的第一职责就是保护这个办公室。”
他清了清嗓子,好似一声含混的雷鸣。
“自从我成人以来,就把整个生涯都贡献给了对政治理想的追求,”他继续读下去,“就这样离开这个位子,我实在是一万个不愿意。我不是在逃避那些指责,而是想确保一切尽快地水落石出。同时我也想为我的家人带回片刻安宁。我相信历史将证明,我做出了正确的判断。”
科林格里奇将那张纸放回文件夹,“女士们、先生们,衷心感谢!”他简略地收了尾,迅速走出门,扬长而去。没人来得及在他面前发出叹息,更别说做出什么回应了。
第二十五章
〔所有的内阁成员都被称为“正确的值得尊敬的绅士”。这个称谓里面,只有三点是错误的……〕
厄克特坐在内阁会议桌的那头,目瞪口呆。周围逐渐起了纷纷议论,倒抽凉气的声音也不绝于耳。但他没有也无法加入进去。他只是久久地,久久地凝视着空荡荡的首相座位。
他做到了,单枪匹马扳倒了整个国家最有权力的人。周围的人还不明就里,困惑不已,只是各自胡乱猜测着。而厄克特的思绪已经飘回了四十年前,那时他还是一个愣头愣脑的新兵,正在林肯郡训练场上空两千五百英尺的高空准备自己人生的第一次跳伞。坐在那架带双联发动机的小型飞机那打开的舱门旁,双腿垂在强烈的气流当中,低头一望,就能看到仿佛隔着几百万里的地面风景。跳伞是需要坚定信念的行动,要完全相信自己的命运,对那些别人闻之变色的危险行动嗤之以鼻。然而,在高空看到的景色让一切危险都“值回票价”。他和另外两个一同跳伞的战友在空中相遇。他把他们推向一边,一个断了条腿,另一个摔伤了肩膀。但厄克特一落地立刻就想升上天空,重新再跳一次。
现在,凝视着空空如也的扶手椅,他的感觉与当时如出一辙。他心中爆发出欢快愉悦的呐喊,脸上的表情却控制得很好,看起来与周围的人们一样无比震惊。
其他人都留在会议室不愿离去,没弄清楚究竟怎么回事。厄克特则缓步来到咫尺之遥的唐宁街十二号党鞭长办公室。他把自己锁在一个小房间里。到上午十点二十分的时候,已经打了两个电话了。
十分钟以后,罗杰·奥尼尔召集了党派总部的整个新闻办公室来开会,“今天你们所有人都得把午餐的安排取消。我听到风声,一点过后不久,我们会得到来自唐宁街的重要声明。这是完全保密的。我无法告诉你们声明的内容,但大家必须做好万全的准备,把其他所有事情都放到一边。”
一个小时内就有五名议会记者们接到抱歉的电话,说午餐约会取消了。其中两名发誓自己会保密,结果被告知,“唐宁街要发生大事件”。只要稍微有点脑子的人都能猜得到,这肯定跟“科林格里奇事件”有关。
午餐约会被取消的其中一名记者就是联合社的曼尼·古德柴尔德。他没有耽误任何时间,利用广阔的人脉和他多年来结交的人情确定了内阁的每个成员都取消了本来的安排,于今天上午一起赶往唐宁街,尽管唐宁街十号的新闻办公室拒绝确认此事。他是一条经验丰富、反应灵敏的老猎狗,一闻到血腥味就知道哪儿有猎物。于是他碰运气般地打通了白金汉宫新闻办公室的电话。也和唐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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