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又跑了起来,脚步轻快多了,很快就来到山顶,又一鼓作气沿着长长的山路斜坡向家里跑去。现在她感觉好些了,好像忽然间恢复了元气。
【十一月二十日 星期六】
哈罗德·厄尔轻手轻脚地起了床,不想打扰到还在熟睡中的妻子。他来到浴室洗澡,对自己一周来的工作甚感满意。他成为最有希望胜选的五个候选人之一,然后就眼见塞缪尔这个绣花枕头终于没戏唱了,而麦肯齐则彻底翻了车。当然,党鞭长此时呼声很高,声誉极盛,但厄尔无法相信厄克特会成为最后的赢家。他没有任何高层内阁经验,从未管理过任意一个国家机关。最后起决定性作用的还是经验,特别是厄尔拥有的经验。
多年以前,他迈出问鼎权力的第一步,是玛格丽特·撒切尔的议会私人秘书。这个位置没有任何正式的权力,但由于和最高权力十分亲近,所以很得旁人的敬畏。他迅速升至内阁,做了很多重要的工作。包括过去两年在科林格里奇的内阁,也是被委以重任,作为教育部长,负责政府广泛开展的学校改革。和很多前任不同,他成功与教师们打成一片,尽管有人批评他只会当老好人和稀泥,没法大刀阔斧地做决定。
但目前烂摊子一样的党派不就需要温柔的老好人吗?科林格里奇周围的明争暗斗留下了很多伤痕,而对首相之位的激烈角逐对此毫无益处,只不过是在伤口上撒盐。特别是伍尔顿,试图重新恢复自己早年间强硬的北方执政风格,这让那些伤口痛上加痛。大刀阔斧只能让党内的传统力量更增敌意。这是属于厄尔的好时机,黄金时机。
今天是星期六,也是一个大日子,党内的死忠会在他的选区挥舞起追随的大旗,支持者们会在明亮的大厅聚集一堂,他将问候他们,亲切地直呼其名——当然对面要有摄影机了。他还会宣布一项重大的政策提案。他和手下的官员们已经为此工作了一段时间,再加把火,催一催,提案就十全十美了。政府已经为没有工作的中学毕业生提供了人人可参加的培训课程。而现在,厄尔的提案将让他们有机会去另一个欧共体国家完成培训,同时还增加相关的实践技能和语言培训。
厄尔很有信心,觉得这项提案能够收到很积极的反响。他今天将要发表的演说精彩纷呈,处处充满了新的亮点,新的视野,让年轻人看到新的希望和更加灿烂的未来。当然他也会不失时机地说点慷慨激昂的空话,激起观众的热情。
今天就是一场“淘汰赛”,他觉得这个词恰如其分。他已经说服布鲁塞尔的国家机构为这项计划买单。他眼前和耳边已经出现了足以淹没自己的山呼海啸般的掌声和鲜花,铺满自己通向唐宁街的康庄大道。
他到达埃塞克斯村务大厅的时候,已经有一大群欢呼鼓掌的支持者在静候光临了。他们挥舞着小小的米字旗和旧的选举海报,上面写着醒目的“埃塞克斯的厄尔”,就像回到了大选时的热烈场面。气氛实在是太完美了。甚至还来了个军乐队,厄尔一进大厅的门就开始演奏。他就在这气宇轩昂的乐声中边走边和两旁的人们握着手。当地的市长陪同他来到低低的木台上,摄影师和灯光组迅速找到最好的角度。他登上台阶,亲吻妻子,看着眼前的人群,调整了一下视线遮住过强的灯光,对不停鼓掌的人群挥挥手。市长说:“这位我想不需要介绍了,你们都认识!很快全国都将认识他!”此时此刻,哈罗德·厄尔觉得觉得,自己一生中最辉煌的胜利就近在咫尺了。
就在这一刹那,他看见了他,站在第一排,快被欢呼的支持者们挤扁了。他也和其他人一样,挥着手,鼓着掌。这是西蒙,这个世界上他唯一不想再见到的人。
两人是在一节火车车厢里相遇的。那天已经很晚,厄尔参加完西北边的集会往回赶。两人独处一个包厢,厄尔醉醺醺的,西蒙又十分友好,还是个英俊的小伙子。看着他,厄尔想起自己从大学起就挣扎着想要忘记的一面,勾引起他无限的欲望。火车在夜色中呼啸着飞驰,他和西蒙仿佛进入了另一世界,忘记闪光灯下虚与委蛇的逢迎,忘记抛在身后的各种责任。厄尔还没明白怎么回事,就已经行动了。这行动在之前够让他坐个几年监狱的了。当时也还只能是两个成年男子偷偷摸摸在私底下进行的,在距离伯明翰二十分钟的大不列颠铁路局车厢里干这样的事情,显然不是什么值得宣传的光荣。
厄尔在尤斯顿踉踉跄跄地下了车,急匆匆地塞了两张二十英镑在西蒙手里,在他的俱乐部过了一夜,他根本没脸回家。
接下来的半年他都没见西蒙,直到他突然之间出现在下议院的中央大厅,问值班的警员能不能见见厄尔。极度恐慌的部长匆匆赶来时,年轻人并没有当众大吵大闹,而是一五一十地说自己从最近一次关于党派的节目中认出了厄尔,并十分温柔地要求给点钱。厄尔给他“报销”了来伦敦的“车马费”,并祝他今后一切顺利。
几周以后,西蒙又出现了,厄尔知道这将成为一个无底洞。他让西蒙等一等,然后在内阁会议室的角落里待了十分钟,看着眼前自己越来越热爱的场景,知道门外的那个年轻人正在威胁着他生命中珍视的一切。毫无办法的他只好来到党鞭长的办公室,坦白了事情的来龙去脉。中央大厅坐着一个年轻人,因为好几个月前跟他有了点露水情缘,就想敲诈他。他算是完了。
“同性恋脑子总是混乱,”厄克特说,接着又为自己出言不逊道歉,“但别担心,哈罗德,敦刻尔克大撤退中还发生过更糟糕的事情呢,更别说走廊上的会议室,就更乱七八糟了。这点事情你就放心交给我吧。”
厄克特真是言出必行,真他妈的太棒了。他向小伙子做了自我介绍,并向他保证,如果他不在五分钟之内走出这栋楼,就会叫警察来以敲诈罪逮捕他。“哦,千万别以为你是第一个,”厄克特沉着地说,“这种事情我见得太多了。只不过这种事情太见不得光了,逮捕和接下来的审讯都会非常保密的。没人会知道你要敲诈谁,甚至不会有人知道你被判了多久。也许你那可怜的母亲除外。”
厄克特没有再多费口舌。年轻人很快就得出结论,自己犯了个很严重的错误,应该尽快从这栋大楼以及哈罗德·厄尔的生命中消失。但厄克特考虑得十分周到,记下了西蒙驾照上的种种细节信息,以防他还想继续找麻烦。
而现在,他回来了,站在前排拥挤不堪的人群中,不知道又将提出什么样的要求。厄尔越想越害怕,越想越严重,简直到了折磨自己的程度。
整个演讲的过程中,他都心神不宁,表现也大失水准,让支持者们非常失望。内容照着念也不会错,就用粗大的字体印在他面前一页页的再生纸上,但其中的激情消失了。他结结巴巴地发表着满含官腔的陈词滥调。十一月的天气已经很冷,他鼻子上却挂着豆大的汗珠。发表演说的时候,他的思维好像神游到别处去了。结束时,忠心耿耿的人们仍然热烈鼓掌,但这丝毫没有帮助。
最后市长几乎不得不拉着他来到人群中,满足人们想再和他握一次手的呼声。这位大家爱戴的“人民的儿子”无精打采地接受着人们的祝福。他们欢呼着,拍打着他的后背。结果离西蒙更近了,那双年轻的眼睛仿佛洞察一切,知晓一切。他就好像正被无形的手拖着拽着,一步步接近地狱之门。但西蒙并没有大吵大闹,什么也没做,只是握了握他被汗水弄得黏湿阴冷的手,微笑了一下,并有些紧张地抚摸了一下自己脖子上夸张摇摆着的圆形徽章。接着他就走了,就像人群中那些毫不起眼,转身就忘的脸庞。
厄尔回家的时候,两个男人正站在阴冷的街道上等候他。
“晚上好,厄尔先生、厄尔太太。我们是《镜报》的西蒙兹和皮特斯。今天您的集会真不错。我们拿到了新闻稿,也就是您演讲的内容。但我们需要给读者增添一点色彩,比如观众的反应等等。厄尔先生,能谈谈您的观众吗?”
他只字未提,直接冲进了屋。一手还拉着妻子,砰地摔上了门。他拉起窗帘看着两个男人耸耸肩,回到街对面的一辆旅行车里,拿出一本书和一个保温瓶,准备在这里度过一个漫长的晚上。
第三十七章
〔实现野心的道路,必是很多牺牲者的尸体铺成。〕
【十一月二十一日 星期日】
第二天清晨刚蒙蒙亮,厄尔就往外看,发现他们还在。有一个睡着了,一顶软毡帽遮住了眼睛,另一个则在翻看星期日的报纸。这些报纸的内容和上一周的大不相同。本来这场有气无力的领袖竞选已经成为无料可挖的一潭死水了,但新来了个厄克特,麦肯齐又惨淡出局,大家的眼睛又一次睁大了,这下好戏才刚刚上演呢。
更精彩的是,民意调查专家们的百折不挠终于开始击破议员们戒备的防线。“势均力敌!”《观察家报》宣称,并报道说百分之六十的党内议员都被专家们的巧舌如簧说得缴械投降,发表了自己的观点。三个候选人领先优势几乎不相上下——塞缪尔、厄克特和伍尔顿,厄克特也不过稍微落后些。麦肯齐消失得不着痕迹。同样悄无声息离去的还有塞缪尔之前的那一点领先优势。
这样的消息让厄尔一点也高兴不起来。他度过了一个不眠之夜,在房间里来回踱步。越来越担心的妻子问他些问题也被他烦躁地挡了回去。他本来想自己安慰自己,但眼前不断浮现出西蒙的脸。两个记者一直守在门外也让他心烦意乱。他们到底知道多少呢?为什么要在家门口拦截他?十一月的天空出现了第一缕冷清而灰暗的光线,他筋疲力尽又坐立不安,他必须要知道。
于是没梳没洗的厄尔裹紧丝绸睡袍,出现在门口,走向街对面的旅行车。皮特斯赶紧推醒了西蒙兹。
“每次都跟做梦似的,”皮特斯说,“我们就像偷奶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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