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瓷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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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瓷商- 第11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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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一段日子两人相处得还好。卢豫海伤愈之后忙于生意,她们两个便又闲下来了,但毕竟是快过年了,谁也没有像以前那样撕破脸皮。此刻两人各怀心事,脚步似乎也承载着重重的思绪,留下了一串串深深的脚窝。两人沉默着缓缓而行,不多时,前方已是小园子的尽头了。陈司画停住脚步,道:“姐姐不是有话说吗?”

关荷欲言又止,笑道:“刚才真的有好多话,可是一到这里,好像又都没了。”

陈司画狡黠地一笑,道:“我却有话要说——无论如何,还是要谢谢姐姐了。”

关荷诧异道:“你谢我做什么?”

陈司画笑道:“如果姐姐给我是一块真的鹤顶红,我死得岂不冤枉?”

关荷有些意外地摇头道:“我只是不愿你死在我前边。况且我也不忍让广生和广绫这么小就父母双亡。”她看着陈司画,微笑着反问道,“你嘴上谢我,可如果二爷真的死在洋人手里,你拿到的又是假的鹤顶红,你还会谢我吗?如果真的是那样,我可又抢先了一步。”

陈司画一时语塞,搪塞道:“事情都过去了,还想那些做什么?今后的日子还长着呢!”两人静了片刻,陈司画忽发奇想道:“姐姐,如果二爷又娶了一房姨太太,你说我们两个会不会和好?”

关荷莞尔道:“当然会的。但那个姨太太被我们一赶走,我们两个又好不成了。”

“姐姐说的是实话。其实死又有什么?这样你争我夺的日子,我早厌烦透了。死倒是容易,我只是舍不得二爷。尤其是我想到一旦我死了,二爷就是你一个人的,我就……”

“我也是这么想。二爷养伤的时候,我既想他快点好,又不想让他好得快。因为只有在那时,我好像又回到了小时候,我们三个在一处玩耍,无忧无虑,没有烦恼……如今二爷痊愈了,我总觉得好日子要过去了,也许是明天,也许是后天,我们两个还要过地狱一般的日子。你防着我,我防着你,你给我下个套,我给你设个局……争来争去,等我们都老了,回想起从前的日子,该是什么心情?”

陈司画凝望着眼前的墙壁,道:“我真羡慕大嫂。她和大哥这一辈子,在别人看起来的确是苦极了,但大嫂心里不觉得苦。她能守着心爱的男人,没人跟她抢,也没人跟她夺,两人就那么厮守着,那该是多快活啊!可惜,咱们俩都没有大嫂的命。”

“妹妹,你不觉得我们俩之间,跟二爷和那个俄国人决斗一样吗?只要站在了决斗场上,就身不由己了。可是连决斗都可以饶对方一命,我们俩为何就不能和好如初呢?妹妹,如果你在乎二少奶奶这个名号,我随时可以给你。”关荷定定地看着她,终于说出了此行的目的。

“姐姐叫我出来,其实就是想说这些吧?”陈司画微微笑了笑,轻叹道,“我何尝不想和好?可是姐姐,即使我做了二少奶奶,你做了姨太太,二爷终究还是我们两个人的。说句真心话,经历了这场变故,我对什么二少奶奶看得淡极了。我出嫁之前,对爹娘说迟早要把二少奶奶的位置夺过来,可我现在不这么想了。名号算什么?只要二爷肯对我好,让我一个人独享二爷的恩爱,就是再低的身份,又有何妨?二爷对我好,是因为觉得对我有愧,难道你心里对我就一点点的愧疚都没有吗?我宁可一辈子都做姨太太,也要让二爷和你始终放不下这个,即使在你们亲热的时候,也不能全心全意……”

关荷身子一震,陈司画并不看她,长长地叹息道:“姐姐别怪我心狠……刚才姐姐说到了和好,也说到了决斗,可在我看来,女人的决斗和男人大不相同。男人要的是命,女人要的是心。要一个人的命好说,但怎么样才算得到了一个人的心呢?你我和好很容易,但越是容易的事情,破碎起来也就越简单。现在是这个局面:只要二爷对你好一些,我就不乐意,反过来,二爷对我多体贴一些,你心里就能泰然处之吗?……这是一盘棋,从我们俩喜欢二爷的那天起,就命中注定必须下完它。直到有一天我们中间有一个人死了,这盘棋也就不复存在了。”

57男人的决斗和女人的决斗(7)

关荷沉吟良久,内心深处不得不赞同陈司画的说法。和好虽然是她提出来的,但认真去想想,也觉得实在勉为其难。关荷苦笑道:“这些日子我想了很多,如果没有你,我和二爷该是多快活,而如果没有我,你跟二爷又是多快活?可老天非要我们三个人在一起,好好的一个人要我们两个去分,谁得了一半都不甘心,还想着对方手里那一半……”

陈司画轻轻拂去关荷身上的雪花,道:“是啊,二爷就像一张纸,一面写的是你,一面写的是我。而我们俩总想把这两面分开,可一张纸的两面能分开吗?所以你和我也分不开。既然分不开,心又不在一起,就只能你恨我,我恨你了。姐姐要想和好,你肯把你那一半给我吗?”

关荷笑道:“不肯。难道你肯吗?”

陈司画哑然失笑道:“我自然也是不肯。”

两人一起言不由衷地笑了起来,心里却都痛楚万分,浑身流淌的仿佛不再是血液,而是发自肺腑又遍及全身的冰凉。两人不约而同地转过身去。来时的路上脚印串串,新落的雪覆盖了脚窝,星星点点,宛如一张没有血色的脸上凝固的泪痕。

两人走回游廊,互相替对方拍打着身上的雪,笑声不绝。陈司画忽而停了手,喃喃道:“姐姐,要我们俩和好,必须有一人要放弃自己的那一半。而这个前提是不可能的,看来,这盘棋还是要接着下了……”关荷抬头看了她一眼,又低头看着自己通红的指尖,霎时间百感交集,手一颤,又有几片雪化于掌心。

58福兮,祸之所依(1)

戊戌年的春节刚过,神垕镇突然传来噩耗,久病的老相公杨建凡灯尽油枯,已于二月初九溘然长逝了。二老相公苗象天发来急电,请大东家卢豫海中止巡视各地分号,即刻返回神垕主持大局。不久,烟号大相公杨伯安,刚刚升任津号大相公的杨仲安也分别发来电报,向卢豫海告假奔丧。卢豫海悲恸之余立刻给杨伯安兄弟去电,准许他们回家三个月料理父亲后事,接着决定让赵仁天代理主持烟号,苗象林代理主持津号,田老大继续主持船队生意,自己则当即结束了巡视分号的行程,带了关荷和陈司画乘船离开了大连,取道天津返乡。

船行大海之上,卢豫海手扶船舷,心事随着波涛起伏不定,再难以安静下来。他回想起当年在维世场烧窑的时候,杨建凡手把手教他如何拉坯、如何上釉、如何观火,一老一少在维世场专窑前谈古论今,把酒临风,那是何等的默契,何等的痛快!老汉的音容笑貌犹在眼前,却是斯人已逝,天人永隔了。

关荷和陈司画遥遥地看着他伫立风中,身上的衣服被海风高高地卷起,心中都是不忍,生怕他悲伤过度又引发伤势。两人互相看了一眼,携手走上去,站在卢豫海的左右。关荷挽着他的胳膊,轻声道:“二爷,海上风大,你的脸都……还是回船舱吧?”卢豫海盯紧了远处的海面,一语不发,脸上的泪水早被海风吹干,红红的一片,皮肉都龟裂了。

陈司画掏出一块暖玉,在他脸上轻轻研磨,道:“二爷得注意身子,这么大的风,脸能不皴吗?”关荷见她体贴入微,心里多少有些妒意,却也不便表露出来,只是微微一笑。卢豫海推开了陈司画的手,低声道:“你们先回去吧。我还有好多事情,得好好想想。”陈司画壮着胆子笑道:“二爷既然有心事,我和姐姐就不妨猜猜看,如果真给我们俩说对了,二爷就得跟我们回去!好不好?”

卢豫海未置可否地一笑,算是答应了。关荷便斟酌道:“二爷的心事——只怕是又想起了当年和杨老相公一起的日子吧?人死不能复生,杨老相公也是高寿上走的,算是喜丧了,你也别老放在心上。”卢豫海微微摇头,笑道:“只说对了一半。”陈司画接过去道:“那剩下的一半,我来说好了。”关荷似笑非笑地看着她。陈司画视而不见,兀自掰着手指道:“如今卢家老号里开创基业的那一代人,差不多都走了。苗文乡老相公是头一个走的,接着是爹,张文芳大相公,现在又走了杨建凡老相公——景号的苏茂东大相公怕是硕果仅存的一个了,他也有六十多了吧?早过了荣休的年纪……二爷的心思,是在担心他们这第二代的人,能不能把这副担子扛起来,在前辈人的基础上做得更漂亮!”

卢豫海看了陈司画一眼,脸上终于露出了笑意,喟然叹道:“开创难,守成更难,在守成上有所开创,更是难上加难啊!司画说得对,老号里前一辈的人差不多都走了,留下了这么大的产业,我和苗象天、杨伯安这些人究竟能不能守好这份产业,再把它发扬光大、留给我们的后人呢?老人们在世的时候,自己想怎么干就怎么干,总以为身后还有人扶着,天塌下来也不怕;如今静下来想想,大有无所依无所靠的悲凉!”

说到这里,他猛觉伤口处一阵撕裂般的疼痛,便深深吸了一口气掩饰过去,继续道:“我名字里有个‘海’字,这次回到神垕,怕是没多少机会再出来看大海了……卢家的生意蒸蒸日上,是多少人的眼中钉、肉中刺啊,就拿董克良来说,他时刻都不忘两家的血海深仇!还有景德镇的白家……外敌虎视眈眈,就不说了。杨老相公在老号德高望重,他这一去,老号里只剩下些我这一辈的人,权力的平衡局面已被打破了。眼下当务之急是重新安排人事,这事处理不当就会给别人可乘之机。苗象天总揽全局,心思缜密,但毕竟一直留在神垕,没有出来建功立业的机会,功劳上有些欠缺。而杨伯安在烟号干得不错,烧窑也是把好手,得了他父亲的真传,主一方,治一地是他的长处,但太大的担子,我怕他也挑不起……说白了,他们俩是眼下仅有的可用之人,但还都需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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