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好吃了,快歇息吧。”卢豫海端起碗狼吞虎咽道:“你吃了先睡,我得会儿忙呢!”关荷“扑哧”笑道:“我就不睡,我等你。”言语中带了数不尽的爱意。
话虽这么说,到了子夜时分,关荷还是熬不过他,自己翻身睡着了。次日黎明,她悠悠醒来,却见卢豫海伏在桌子上,又写又画地忙个不停。关荷道:“二爷,你不要命了?一宿没睡吗?”卢豫海仿佛没听见似的,站起来伸了个懒腰,回头道:“你自己做点吃吧,我得出门了。”关荷目瞪口呆地看着他推门出去,连头也没回。等她意识过来,哪里还看得见他的影子?只好苦笑一声。
卢豫海又是到了傍晚才回家。关荷问他去哪儿了,他含混地说去了窑场看了看,不停地打哈欠。关荷见他着实累坏了,也不忍再问,早早地服侍他就寝。第二天一早,卢豫海便心急火燎地把她推醒道:“我那身伙计的衣服呢?”关荷迷迷糊糊道:“不是在包裹里吗?好端端的你穿那身衣服做什么?”卢豫海翻出了衣服,穿上就朝外走。关荷急道:“桌上有包子!你拿一个再走!”
卢豫海出了杏仁胡同,便直奔韵瓷斋而去。韵瓷斋的生意的确不好,这几年门脸不断搬迁,从最繁华的十字大街搬到了东西大街的尽头,再往前走就出了西门了。卢豫海打听了半天才摸到韵瓷斋如今的所在。往来商客很少来到这里,门口站的几个跑街的伙计无所事事,揣了袖子在一起唠闲话。见有人来了,一个伙计上前殷勤道:“这位东家,是来买青花的吗?许家青花瓷名冠景德镇,您算是来对了!”卢豫海一副木讷的表情,看了看伙计,一口河南话憨声道:“我没饭吃了,家里还有媳妇,求各位大爷开恩赏口饭吃吧!”
伙计们相视一愣,继而失望地摇起头来。一个年长的伙计道:“这位河南老表,你找错门了!这老许家没几天干头了,若不是老东家心眼好,我们几个早辞号投奔别家了!你来这儿找活儿干,那不是瞎找吗?”
卢豫海抹起了眼泪道:“老哥,我不要钱,只要一天三顿饭,能养活两口人就成!您好歹去跟东家说说,就当是积德行善了!”说罢连连作揖。老伙计为难起来,几个伙计也都叹息不已。一个苍老的声音传了出来:“外边是谁人喧哗?”
37南下景德镇(4)
卢豫海忙扭头去看,一个老者手拄拐杖,蹒跚而来,一身药气,满脸病容。卢豫海知道这就是东家许从延,立刻快走两步跪倒:“小的余海,恳求许东家收留!”许从延一连串地咳嗽着,上下打量着卢豫海,叹道:“韵瓷斋的生意,你也看到了……也罢,老朽一向见不得受难的人,你要是肯干,就留下来吧。不过丑话说到前头,你可没工钱,只管一天三顿饭!”
“我家里还有个媳妇呢。”
“好好好,连媳妇的饭一并管了,行了吧?”
卢豫海连连叩头谢恩。许从延道:“老袁,你就跟他交代交代吧。唉,真是奇了,我还不知道能干几天呢!”说罢摇头而去。卢豫海叫道:“老东家留步!”许从延颤巍巍转过身来,奇道:“你还有什么事?”
卢豫海笑道:“老东家真是宅心仁厚,小余子不知怎么报答才好!既然我进了韵瓷斋,就是老东家的人了,有些话想跟老东家一个人说,不知行不行?”
许从延一愣,又是一番打量,也许是看出了些门道,便道:“反正老朽也是在家等死之人,你就跟我来吧。”几个伙计看得瞠目结舌,眼睁睁看着卢豫海跟着许从延进了后堂。
许从延的书房里到处都是药罐,一个小炉子上还熬着药,嘟嘟响着。许从延招呼卢豫海坐下,虚弱道:“你有什么话,就请讲吧。”卢豫海笑而不答,从包袱里掏出来几张纸,摆在书桌上。许从延凑近看了看,两只老眼放出光来:“这,这不是图谱吗?”卢豫海道:“正是!这是白家青花瓷的图谱,小的承蒙老东家不弃,愿意将这些图谱送上,当做个见面礼吧。”
做瓷业生意得有三样东西:图谱,技法,伙计。头一位就是图谱。白家阜安堂之所以生意兴隆,就靠着层出不穷的造型图谱。此乃白家最为机密的要害之处,向来秘不示人。这个满口河南话的年轻人是如何窥探到的?许从延不由得疑惑道:“你,你究竟是什么人?”
“肉人!嘿嘿,开句玩笑。我家世代在河南禹州神垕镇,说起来烧窑也有好几十年了,这点不过是雕虫小技,真本事还没亮出来呢。”
“神垕镇以前是董家老窑最厉害,这二三十年又出了个钧兴堂卢家老号,你们余家好像……”
“老东家真是见多识广!我们余家就在卢家烧窑。不瞒您说,我跟媳妇是私奔出来的,爹娘都不要我们啦!要不然,我怎么能跟您见面呢?”
“私奔?唉,大不孝啊!……你还有什么想法?”
“三个月!您给我三个月的时间,我要是不能把韵瓷斋的门脸再搬回十字大街的老地方,您辞了我!”
“那工钱……”
“我还是分文不要,管住我们两口子一日三餐就行!”
许从延直直地看着卢豫海,好半天才道:“成!反正韵瓷斋也没几天活头了,死马当活马医吧。”卢豫海笑了起来,伸手把图谱抓起来,塞到炉膛里,几页纸顿时化为灰烬。许从延惊道:“你!”卢豫海拍了拍脑上的月亮门:“老东家,这点东西都在我脑子里呢!您的韵瓷斋如今还剩下一处窑场,百十口窑,您打算交给我多少口?”许从延摇头笑道:“看来余少爷是有心之人啊!不瞒你说,面上还有百十口窑,伙计们跑得差不多了,也就是二三十口还能点火……都给你!你就折腾去吧。”
“老东家这么爽快?”
“不爽快也迟早是白家的,万一能成呢?你放手去干吧……就是把这点家底子都败了,老朽又无儿无女,也没什么指望,无非是将来出手时少卖点银子。”
卢豫海也没料到他会如此直白,一上来就推心置腹了,心里不无感动道:“老东家放心!韵瓷斋决不会就这么完了!”说罢,一躬到地。
38挣洋人的银子(1)
时光荏苒,一晃就是一年多过去了。韵瓷斋在卢豫海的操控下,果真烧出了不少绝妙的青花瓷,一时间轰动了景德镇。可事态进展却大大出乎卢豫海的预计,虽然有了好玩意儿,可韵瓷斋的生意一直是不温不火的局面,倒闭关张的可能性不大了,但跟白家阜安堂相比还是相差甚远。即便如此,韵瓷斋总算是度过了有史以来最为艰难的一段时光,起死回生了。因此在光绪乙酉年春节到来之际,韵瓷斋还是在老东家许从延的主持下,热热闹闹地办了几桌酒席,犒劳一年来为了生意疲于奔命的伙计们。
有了卢豫海,许从延这一年多不再过问生意,经过精心调养,身子骨硬朗多了。他率先举杯道:“各位伙计!今天是除夕了,晚上大家都要回家团聚,这顿中午饭就是韵瓷斋提前给大家拜年!愿诸位万事顺意,家家物富人康!”
伙计们纷纷举杯同贺。卢豫海如今虽说是韵瓷斋主事的人,却仍旧是伙计的身份,跟大家坐在一起有说有笑,分外亲热。许从延嘴唇略微沾了沾酒,又道:“各位!老朽在这儿还有两件事要讲。第一件,余海来韵瓷斋一年多了,做的事情大家有目共睹,我决定从今天起,聘余海为韵瓷斋大掌柜,继续主持韵瓷斋的生意!不知各位有何见解?”
韵瓷斋起死回生,全靠卢豫海一人。伙计们跟他朝夕相处,也都敬重这位身怀绝技、言语谦和的年轻人;何况他本来做的就是大掌柜的事情,无非是没有当众宣布罢了,当下便一个个嚷着附和。许从延笑道:“那这件事就这么定了。既然余海已经是大掌柜了,那第二件事就由他来讲吧。”卢豫海稳步走到许从延身边,朝四下拱手致意。众人目光炯炯地看着他,一时鸦雀无声。卢豫海看了看大家,不由得笑道:“本来当个伙计多好,成了大掌柜觉得浑身不自在!大家也他娘的别管这些虚名,咱们还是他娘的好兄弟!”伙计们听了无不鼓掌大笑,许从延也不觉莞尔。
卢豫海道:“这第二件事,也是大东家一直挂念的事。韵瓷斋的青花瓷不输给白家,可生意一直上不去。我打听过,白家每进项一百两,韵瓷斋只进项二十两,足足差了八成!今天请大家吃饭,也想请诸位帮忙出出主意,怎么才能把生意做上去?”说罢,他一脸诚恳地看着在座的众人。伙计们都是在韵瓷斋做了多年的老人儿了,深知自家的富贵荣辱跟韵瓷斋休戚相关,便纷纷献计献策。有的说重新装修门脸,有的说降价打名声,有的甚至提议请风水先生来勘风水。卢豫海和许从延相视一笑,待场面平静了些,卢豫海道:“诸位说得都有道理。开拓生意是大事,也不是一天两天就能定下来的。明天柜上放假,这几天大家就在家里好好琢磨琢磨,有老婆的别只顾着上床抱老婆,没老婆的也别他娘的总往窑子里钻!来,喝酒!”伙计们闻言哈哈大笑。这顿饭吃得无人不欢,足足闹了两个时辰才各自散去。
直到酉时,卢豫海才一身酒气地回到家里。关荷这一年多来早习惯了他早出晚归,见他进了门,笑道:“大掌柜回家了?”卢豫海愣道:“你怎么知道?”关荷盈盈笑着道:“刚才许老东家的老伴儿来了,送了不少的年货,还说从今天起你就是韵瓷斋的大掌柜了。怎么,你还想瞒着我不成?”
卢豫海挠了挠后脑勺,既骄傲又羞赧地笑道:“一年多才混了个大掌柜,有什么好说的?东家送了什么年货?还用我去买吗?”
关荷瞪了他一眼,嗔怪道:“等你这个大掌柜想起年货的事来,连饺子都吃不上了!我早买了,还扯了几尺法国的洋布,过年给你也做身新衣服!总是邋邋遢遢的,没个大掌柜的模样。”说着取出布料,在卢豫海身上比着,得意道,“还是我的眼光好,就剩这点法国洋布了,我都买了回来!唉,再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