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文化大革命给折腾的吗?我家是满清贵族敢承认吗?京城里死了多少遗老遗少啊,我爹从北京搬到山东,连姓都改了,其实我妈姓钮,钮牯禄氏,跟慈僖都沾亲带故的呢。胡四是个较真的人,又是打听人又是查资料,终于有话掂对那五了。有一天胡四让那五请客喝茶,说要教育教育那五,做人不能忘了祖先。那五就借了茶叶请胡四喝。胡四问他,既然你说你祖上姓那,请问,那氏的起源在哪里?那五回答得毫不迟疑,在蒙古大草原啊,当时成吉思汗带领我们老那家的祖先,冲杀疆场,这才入了关,建立了清朝啊。胡四指着在旁边看热闹的几个伙计说,替我掌他的嘴,这个混蛋又认了蒙古人当他的祖先了。那五犟嘴道,那么你说,我们姓那的是怎么起源的?胡四说,“满奸”你听着啊,那姓起源于辽国,就是现在的辽宁一带,其宗族在辽东满族氏族中为八大姓氏中的第七个姓氏,这一姓氏出自于音译的多音节满族姓氏——那拉氏……后面是怎么说的我忘记了,反正那五是晕了,一个劲地点头,对,对,我爹也是这么说的。到现在我也不知道这个小子到底是不是满族人,反正他的真名不叫那五,也不姓那,而是一个很大众的姓氏,王。
我让宫小雷和老七严肃点儿,等那五上来给他个下马威。
那五上来了,站在玻璃门的花玻璃后面像一根花花搭搭的棉花棍:“远哥在吗?”
我示意老七过去开门,老七一把拉开了门:“客气你娘那个逼客气?还得八抬大轿抬你进来?”
那五不看他,伸手把他扒拉到一边,冲我一咧嘴:“远哥,我来了。”
我拉长着脸,用下巴指了指沙发:“坐下。”
“咳,又开始了,这叫请客?吓唬人嘛……”那五不知所措地偎到了沙发上,迷瞪着眼睛看我,“远哥,又跟谁生气了?你不是说让我来喝酒庆祝你出狱六个月嘛,怎么先跟我拿起架子来了?”我故意不说话,斜着眼睛看他,那五被我看得不自在起来,“哥哥,别这样啊,我怎么觉得自己是来了威虎山?有什么话你就说嘛……”宫小雷拍了拍沙发扶手:“你就是那五啊。”那五点了点头:“大哥,是我,我就是那五。”宫小雷哦了一声,伸脚勾了他的腿一下:“过来,让我看看你长了几个脑袋。”那五的脸一下子黄了:“大哥,我可是满心欢喜的来了,你们这是唱的哪出?”把脸转向我,嗓音带了哭腔,“远哥,你是不是听谁说了什么?我哪个地方做错了你就给我指出来,你们这样,我的心里真的没有底啊。”我依旧不说话,脸色凝重得似乎能刮下霜来。老七偷眼瞄了我一下,闷声说:“那五,我奉劝你一句,自己干了什么自己赶紧说,别等着远哥给你点出来,那样就不好看了。”那五猛地把头勾到了裤裆里,哼哧哼哧地喘气,看样子这小子在想什么心事,我冲老七竖了一下大拇指,老七忽地站了起来,一把揪住那五的头发,把他的脸仰了起来:“装逼是不是?非他妈挨上揍才说话?”那五扑通一声跪下了,一手撑地,一手来回煽自己的嘴巴子:“远哥,我该死,我不是人,我骗你了,我全说……花子那事儿就是我干的,当时我糊涂了,我就是想在李俊海面前表现表现自己,就害了花子……我是这么想的,我吃着李俊海的饭就应该帮李俊海做事儿,现在我明白了,他根本拿我不当人对待……我后悔呀。远哥,来之前我就想好了,我不在李俊海那里干了,你要是可怜我就收下我,不可怜我,我自己去济南找花子,让花哥好好揍我一顿,我就是被他打死了也心甘情愿……远哥,你动手吧,我挨着……”
我继续“抻”他,眯着眼看他,不说话。
那五彻底崩溃了,一下子歪躺在地下:“远哥,我知道你饶不了我了,今天我就死在这里吧。”
老七抓起一把椅子,劈头盖脸地往那五的脑袋上砸:“这就让你死!”
我喝住老七,从桌子后面绕了出来,拿过椅子坐在了那五的头顶上:“你觉得很委屈是不是?”
那五的头发缝里淌出了鲜血,蚯蚓似的往脸上爬,我用一根指头蘸了一些血,把他的鼻子抹成了红辣椒:“老那,我最恨的就是叛徒,当年我杨远手下一百多个弟兄,哪一个像你?我走了,大家全都离开了,有的上班了,有的自己混,甚至有的背井离乡,惟独你那五跟了我的死对头!这还不算,你竟然为了自己的日子好过一点儿,拿兄弟们的性命开玩笑。我不收拾你对不起天地良心……你知道李俊海是个什么样的人吗?他连我这个把兄弟都想置于死地,何况花子?你在背后给花子来这么一下子,还想不想让他活了?来,坐起来,告诉我,我应该怎么处置你这种混蛋?”
那五战战兢兢地坐了起来:“远哥,我知道我错了,我什么也不想说了,你看着办吧。”
我反手抓过一把茶壶,猛地击碎在他的头上:“你去死吧!”
我以为那五挨这一下子会直接昏过去,可他没有,依旧直挺挺地坐着,任鲜血涌泉般的流。
宫小雷似乎是看不下去了,站起来踢了那五一脚:“好好受着吧,你这个畜生。”转身走了出去。
老七又拎了一把椅子扑了过来,我的心蓦地一软,指着他说:“放下,带他去医院缝缝。”
“不用了远哥,这点儿小罪我受得过去,”那五在脸上摸了一把,整个脸变成了一个烂柿子,“远哥,你心里不痛快就使劲打,只要我还有一口气,我爬也要爬到济南去找花子,我对不起他……我要让他亲手打死我。”我的心一阵难受,往日跟那五在市场卖鱼的情景刷地掠过眼前。我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站起来坐到办公桌后面,拨通了花子的手机:“花子,那五在我这里,你跟他说两句?”花子说,我不跟他说,你让春明和天顺接个电话。我知道他是什么意思,他一定是想让天顺和春明替他揍那五一顿,他们要是出手,那五就扮不成满清贵族了,很可能就成了德国集中营里的犹太人。我说:“天顺和春明不在这里,我让老七替你打了他一顿……”话还没说完,那五就扑了过来,血甩了我一肩膀:“是花哥吗?我是那五啊……花哥,我对不起你,花哥……”那边已经挂了电话,那五还在哭,“花哥啊,我不是人,我是他妈的畜生啊……花哥,我知道你不会原谅我了,我马上去济南找你,我要让你亲手……”
“我操,这个混蛋真能装,”老七把话筒夺下来,一把扣在电话上,“人家早挂啦,装逼你都不是个儿。”
“好了,那五,先去医院吧,”我拽了老七一把,“开我的车,送他去医院缝缝。”
“没那么娇贵,”老七一把拽下了头套,我这才发现原来老七是个秃子,“看看我,全是疤,他这算什么?”
“快把‘帽子’戴上,我操你娘的,吓死我了,跟个灯泡似的,还是日光灯那种……”
“嘿嘿,我这‘帽子’可贵,法国的,没有一万法郎拿不下来……没发现吧?我老七讲究个人形象。”
我突然想起胡四说过的那句话——要想事成,先有造型。如果老七不时刻拿着造型,恐怕没人敢跟他玩儿,他的脑袋不是一头疤的问题,关键是颜色,跟个刚出锅的大白馒头一个模样,让人怀疑他的脑袋是用气球做的。我摇了摇头,问那五:“真的没事儿?”那五说:“没事儿,当年海哥……不,李杂碎把我的脑袋都砸烂糊了也没缝针,我没那么娇气。”我从抽屉里找了几块创可贴丢给他:“那你就凑合凑合吧。”老七嘟嘟囔囔地帮他把伤口贴住了,掏出手绢吐了几口唾沫在上面,很麻利地帮他擦干净了脸。那五扑拉着脸上的空气,闻了两下,嘿嘿地笑:“真他妈臭,早晨吃什么了你?韭菜包子?”老七边帮他换衣服边说:“我这档次吃包子?牛奶面包加香肠,西餐式吃法。”
从那五的脸上可以看得出来,他放松极了,好象觉得自己这顿打挨得值,挨完了打就没有心事了,要不还整天惦记着我会怎么处置他。这种心情跟我在监狱的时候蹲小号有些类似,犯错误的时候,如果政府不找你,你会坐立不安,当宣布你要关禁闭的时候,你就像一个离家的人经过长途跋涉突然找到家门一样塌实……那五换上我的一身运动服,感觉他好象变成了我,甩着胳膊在房间里来回走了几趟,学着我的口气,对老七说:“兄弟,我理解你,你打我,可是我不埋怨你……操,谁敢打远哥?七哥,反正刚才你打了我……你真不仗义,幸亏当年还是我的兵呢。”老七不屑地撇了撇嘴巴:“我是你的兵?滚你妈的蛋吧。”老七说:“你忘了,当年远哥把你分配到我的摊子上,你被我指挥得跟个傻逼似的?”老七拍了拍脑门:“对,有这么回事儿,操,那也不叫傻逼呀,那是为了咱大家伙儿的生意。”
我让那五坐到沙发上,问他:“李俊海和刘三去了哪里?”
那五说:“我也不知道,大家分析说,可能是他让汤勇逼极了,出去躲一阵去了。”
我问:“汤勇跟他发生了什么?”
那五说:“具体我也不清楚,我听匪兵甲说,汤勇的人去冷藏厂把那里砸了个稀里哗啦,刘三报案了,公安抓了汤勇的几个人,没几天就放出来了……人家汤勇多厉害?黑道白道一齐走,连周大队都跟老汤称兄道弟的,听说周大队他老婆在朝阳公司当会计,一个月的工资比周大队拿的还多……南山区李区长刚来就被汤勇拿下了,城市改造的不少工程都给了老汤,还有国道中心的绿化……反正人家老汤要拿个李俊海很轻松。”我笑道:“不会吧,汤勇这么厉害还用使这些黑招儿?”那五嘬了一下牙花子:“远哥,你进去了这么多年根本不了解外面的情况,大哥不像你们以前那么当啦。以前像胡四那样,挂着几个白道管用的伙计就万事大吉了,现在不一样了,全往更大的关系上靠。你就说李俊海吧,刚开始他根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