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大脑有点儿缺氧,站在那里不知所措:“尽量……尽量别开枪。”
大昌拿着喷子贴紧墙根,闷声说:“我有数,走吧,这儿有我。”
金高抓住我的手腕,用力拖我:“赶紧走,兴许能在市场里碰上他。”
“别急,”我拉回了他,“你先进屋,对我爹说来货了……”
“好好,要不你先去,我随后就到。”
“你就不能稳当点儿?我怎么去?穿着拖鞋?”
“对对,还有家伙没带呢。”金高傻笑一声,嗖地进了屋子。
换好衣服,把枪掖进裤腰,我俩风一般窜上了大路。
月光洒在满街的陈雪上,整个街道白茫茫一片。
路灯将我的影子一次次的拉长又一次次的缩短,反复轮回。
夜晚的市场很清冷,除了那些有门头的业主还在敞开门营业以外,棚子里基本没有几个人。
我和金高窜到南大门的时候,金高一把拉住了我:“你先躲一躲,我去看看情况。”
我叮嘱他:“别让他看出来我已经来了,先想办法把他引到这里来……”
话还没说完,我就看见花子提着一把雨伞,疯狗一样到处乱窜:“小广呢?给我出来!”
身后全是我的人,有的拿棍子,有的拿砖头,潮水般涌来涌去。
我站在黑影里推了金高一把:“去把花子叫过来,让那些人先去铁皮房等着。”
“远哥,你怎么才来?”花子抖开雨伞,抽出黄胡子的那把猎枪,砍柴般挥舞着。
“别急,小广走了?”我把自己的枪用袖口挡住,拉花子靠里走了走。
“早走了!我得到消息赶过来的时候,他就没影儿了。”
“呵呵,”我笑了,“走了正好,万一碰上了,你们俩就成西部牛仔了,互相对射。”
“射个屁,”金高也忍不住笑了,“咱家花子聪明着呢,人家走了,他来劲了。”
花子把枪递给金高,讪讪地说:“还说我呢,你呢?你倒是在场,怎么不跟他拼?”
金高把枪裹进雨伞,眯着眼看花子:“我傻呀?我拿拳头拼他的五连发?”
我沉思了一阵,问花子:“他是怎么来的?带人没有?开枪了吗?”
花子心有余悸,说话的声音有些变调:“我也是刚来,我听那五说,他谁也没带,就自己一个人来的。速度很快,冲进来也不说话,直接一脚踹开了铁皮房的门……当时那五正在里面跟一个联系对虾的人谈话,他直接拿枪顶住了那五的脑袋,问那五你去了哪里?那五吓傻了,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小广说,你不用害怕,我不打你,我找的是杨远。那五也很聪明,撒谎说你去外地上货去了,他转身就走,出门的时候冲天放了一枪,把棚子打了个大窟窿……远哥,你又惹他了?”
我的脑子很乱,我实在想不出来小广为什么要发这么大的火,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我要抓住他,让他亲口告诉我,他为什么要如此疯狂?如果真的有人在背后使坏,我要让他说出来这个人是谁。如果他说不出来,我一定要把他拿枪的那只手剁下来。我还要剁得很巧妙,我不会再因为这个进监狱了。我把枪重新掖进裤腰,对金高说:“这事儿先这么着吧,我要回家呆着,防备小广狗急跳墙。你去安排弟兄们,跟他们说,今晚无论如何也要找到小广,哪怕是从他家里也要把人给我绑出来。我在家里听你的信,注意,只要他不开枪,咱们的人千万别毛楞,这里面一定有什么误会,没误会小广是不会这么冲动的。”
“好,我这就去安排,”金高站着没动,“不过,去他家里绑人不好吧?坏了江湖规矩。”
“那就别进家门,在他家附近埋伏着,”我说,“离得远点儿,最好别惊动老人。”
金高走了,花子攥着我的手说:“挺他妈奇怪,小广那么聪明的一个人……”
我拉着他就走:“他聪明个屁,一个酒鬼罢了。”
花子还在喋喋不休:“我觉得肯定是有人在里面戳弄事儿,本来小广不打谱在外面混了,他怎么会一下子就转变态度了呢?没人戳弄他发什么神经?我听说他很有‘抻头’,前一阵跟人喝酒,有个小孩喝大了,把一杯酒泼在他的脸上,他动都没动,你说他的克制力有多大?这事儿连我都忍不下呢。我寻思着,这一次他是伤心了,看样子他是想跟你拼个你死我活呢。”
花子说了一路,我也听了一路,可就是听不明白他在说些什么,反正我的脑子在煮着一锅稀粥,咕嘟咕嘟直冒泡儿。走到家门口的时候,我停住脚步大声咳嗽了两下,大昌提着喷子从黑影里冒了出来:“远哥,小广没来。”
我说:“你们都到对面饭店里去吃饭,呆会儿我再找你们,别喝醉了啊。”
花子插话说:“他能不喝醉了?见了酒比见了他娘还亲。”
我想了想,对花子说:“那你也一起去吧,看着他,别误事儿。”
大昌边往腰里别喷子边说:“哈哈,我可让老爷子笑死了,他在里面唱戏,还装女的,咿呀——”
我把耳朵侧向院子的方向,果然,我听见了我爹的声音,但不是京剧女声,是一种苍凉的男声:“我的家在东北松花江上,那里有森林煤矿,还有那,满山遍野的大豆高粱;我的家在东北松花江上,那里有我的同胞,还有那衰老的爹娘……九一八,九一八,在那个悲惨的时候,脱离了我的家乡……哪年哪月,才能够回到我那可爱的故乡……”
我爹唱得很慢很慢,歌声回荡在寂静的夜空里,像一只疲惫的老鸟在飞翔。
我站在门口静静地听了一会儿,鸡皮疙瘩就开始出来了,从胸口一直曼延到了脸上。
我爹还在唱,唱到最后我弟弟也跟上了,他唱,找呀找呀找呀找……
我推门进去的时候,眼前是花着的,我爹和我弟弟的影象又大又模糊。
我爹冲我晃了晃酒杯:“哎哟,我儿子回来了,来,奖励你一杯。”
这杯酒又苦又涩,把我呛出了眼泪,他们在我的眼前就更加模糊了。
我爹好象是真的喝醉了,不停地跟我唠叨他们学校里的事情,我根本就听不进去,脑子里反复考虑小广的事儿。小广到底是因为什么才上这么大的火呢?我百思不得其解。前几天,胡四去找过他,小广正在家里喝闷酒,胡四陪他喝了几杯就套他的话,胡四说,听说兄弟又憋不住了,想重新出山?小广傻笑着说,有这个想法,被人逼急了,不出山怎么办?我总不能被人骑在脖子上拉屎吧?胡四故作惊讶地说,哎呀,那可不得了,谁这么大胆,还敢骑咱的脖子?不知道咱胜哥的脖子上有倒钩刺咋的?小广闷闷不乐,四哥,我知道你为什么来找我,别绕了,我是不会告诉你的,出卖朋友的事儿我不干。听他这么说,胡四干脆明说了,别怀疑杨远,他不是那样的人。小广不让胡四说了,拼命喝酒,喝到最后把酒杯往桌子上一敦,但愿这事儿不是杨远干的,等我调查调查再说吧。胡四讨了个没趣,怏怏地走了。
胡四把这些话告诉我的时候,我埋怨他:“这有啥用?你还是没问出是谁在背后戳事儿来。”
胡四说:“小广那人我了解他,他不想说的事儿,你就是掐着他的脖子他也不会说的。”
我说:“那你起码也应该打听打听他是因为什么才对我产生误会的嘛。”
胡四笑了:“我打听过了,有人跟他要钱,说是这钱是杨远的青春损失费。”
我吃了一惊:“这个人谁?”
胡四苦笑着说:“我要是知道,我早把他绑来见你了。”
这人会是谁呢?黄胡子?李俊海?还是另有其人?我知道,打从我出来就有人惦记着我,有被我折腾过的,有原来就跟我有仇的,还有嫉妒我的,可最大的嫌疑是谁呢?我琢磨来琢磨去,把脑袋转晕了也没琢磨出个头绪来。胡四安慰我说,也许是街上的小混混干的,他们觉得你为了小广的事儿去坐牢,心里肯定不平衡,他们想借此机会敲诈小广几个钱花花,这也很有可能啊……因为这事儿很难分析,我就让胡四帮我继续打听,也让我手下的人一起打听,就暂时没有理会这个茬儿。谁知道这事儿还愈演愈烈了呢?有一次我跟阎坤一起喝酒,我问阎坤,黄胡子再没有消息吧?阎坤冷笑一声,他敢有消息?最多背后使点儿劲,露头他是不敢了,现在他就像个废人一样,连我都可以踩死他。我问,俊海你也没见着他?阎坤睁着大眼反问了一句,那是你的伙计,你都不知道,我哪能知道?我很尴尬,觉得阎坤是在笑话我,看看,看看,还他妈把兄弟呢。
我爹又开始唱歌,我就端着一杯酒去了自己的房间,我想静一会儿。
到底发生了什么?根据小广的表现,我断定,有人狠狠地刺激了他一下。
现在的情况是,我在明处他在暗处,指不定什么时候我就挨了冷枪。
我坐不住了,不行,我必须找到他,哪怕再次闯进他的家里!
推开门,外屋静悄悄的,我爹的腿上伏着我弟弟,我爹闭着眼睛倚在沙发上,一下一下地拍打着我弟弟的后背,像小时候我姥姥哄我睡觉一样,橘黄色的灯光笼罩着他们,那样的安详,那样的温馨,他俩的影子投射在沙发一角,软软的,似乎是在飘动着。这个镜头一下子把我打懵了,心悬在胸口上仿佛停止了跳动……我不能再做傻事了,我爹和我弟弟不能再经受任何伤害了……我捂住胸口慢慢退了回去。刚稳定下情绪,把身子靠在冰冷的墙上,眼泪哗地就流了出来。我不是一个很喜欢动感情的人,以后经历的风风雨雨再也没能让我流泪,可这一次我真的忍不住了。我拼命压抑着哭声,感觉胸膛都要胀破了。我看见很多年以前,我年轻英俊的爹骑在他心爱的大金鹿车子上,带着我和弟弟风一般穿行在乡间土路上,四周是郁郁葱葱的庄稼、树木,风吹动我爹的衣襟,扑拉拉拂在我的脸上,感觉又痒又麻,我弟弟大声嚷着,嗨,嗨嗨!我们穿过原野,穿过小河,穿过远处的山峦,穿过天边的云彩,如同飞翔在天上,我爹大声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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