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的家,也不知道抓没抓着他。晚上,警察又回来了,问我你去了哪里?我说去广州上货去了。警察说,让蝴蝶回来以后去一趟分局。我说,杨远不是不准备告阎坤吗?人家说,这个案子不属于自诉案件,属于刑事案件,不告也得处理。我估摸着,警察想通过这事儿挖出点什么来……”
“挖他妈了个逼?”天顺跺了一下脚,“人都差点儿让他给捅死,还想怎么样?”
“天顺你不懂,”李俊海继续说,“我就对警察说,人家杨远都跟阎坤私了了,还处理什么?”
“你这话不对,”我一怔,“这就证明我见过阎坤了,节外生枝嘛……”
“我那么傻?”李俊海说,“我说你跟他家里人接触了,他家里同意,这样的事不应该再处理了吧?”
“操,”我说,“你还不如说是阎坤正当防卫呢,我伤了他跑了,完事儿。”
李俊海被我逗笑了:“你可真想得开啊,哈哈,行,你自己看着办吧,这事儿主要在你。”
我拍拍李俊海的胳膊,轻描淡写地说:“你放心,我懂法律,他们这是在吓唬我呢,回去吧。”
李俊海边转身边嘟囔了一句:“自己小心啊,这世道吃人呢。”
半夜的空气很粘稠,似乎不是在流动着,吸进鼻孔像一坨坨的棉花,让人有一种窒息的感觉。月亮倒是明亮得很,挂在树梢上像一只镀了银的锅盖,月光从树梢上投下来,洒了一地斑驳的影子。我低着头走在月光下,感觉这一地的树影像是一个个经过伪装的陷阱,一不小心踩上去会再也爬不出来。“天上没有馅饼,地上有很多陷阱”,我记得这是在劳改队的时候,胡四经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当时我还笑话他,我说四哥你是不是被人折腾怕了,哪那么多陷阱让你钻呢?胡四说,我还不是吓唬你,这世上的陷阱无处不在,除非你永远呆在婴儿状态里长不大,不然你就等着钻吧。现在我可是赞同他这句话了,我感觉我走过的路和我正在走的路上布满了大大小小的陷阱,迈过去的陷阱有的深有的浅,有的又变化出新的陷阱在前路上等着我往里钻……月光洒下的树影越来越朦胧,踩上去软绵绵的,让我不得不像受伤的狼那样一步一跳的走路。天顺拉我一把:“大哥,练舞蹈啊,当心让人家把你当神经病抓起来。”
我的心情他怎么会理解?我懒得跟他解释,继续跳我的舞,感觉自己轻得都要飘起来了。
天顺好象觉得很寂寞,拉拉我说:“远哥,我老是在琢磨这事儿,得想办法把广元给运回来,不能埋在外面。”
我早想过这事儿,可是眼下怎么运?找死?以后再说吧,我看看他,没有说话。
天顺还在絮叨:“要不咱们去把他挖出来,就地烧了,把骨灰拿回来,给人家送到祖坟里去。”
这话说得太让我不快,我站住了:“顺子,我希望你别在我跟前提这事儿了,我有我的打算。”
“那好,”天顺垂下了脑袋,“我就不管了,我只负责给广元报仇。”
“你是越来越不听话了,”我郁闷地说,“你的眼里还有我吗?广元不是我的兄弟?还需要我说多少遍?”
“我就不是广元的兄弟了?”天顺也上火了,“我不管你是怎么想的,我必须亲手杀了杀广元的那个人!”
“好了好了……”我无力地叹了一口气,“你厉害,你厉害,你去杀吧,别被人家杀了就行。”
“那你告诉我,是谁杀了广元?”
“兄弟,我跟你说实话吧,”我拉着他慢慢往前走,“小杰和常青正在办这事儿,已经差不多了,不需要你。”
“这话我不爱听,”天顺一把将我拽到了一棵树下,“我在你们的眼里是个脓包?为什么不需要我?”
这小子的脑子太乱了,我必须好好跟他说。我拉他蹲下,拿出小时候我爹教育我的口吻,苦口婆心地开始了说教,我说,我的好兄弟啊,咱们在这个节骨眼上千万不能毛楞,你想想,孙朝阳既然敢派人去杀广元,就已经做好了鱼死网破的准备。小杰、常青,甚至我,都在他杀之列,那天他们为什么没有杀了小杰和常青?因为他们没有机会,也就是说,小杰和常青比他们要厉害那么一点儿。他们只成功了一半,但是也给自己的脑袋上立了一把刀,小杰和常青是不会放过他们的。知道他们为什么不杀你?因为他们不知道还有你也参与了这件事情。这么一来,就可以分析出来,孙朝阳根本就没抓到大牙他们,如果抓到了,大牙是抗不住折腾的,他立刻就会把你供出来。所以,你在这个时候冒冒失失的去报什么仇,那就等于一下子把自己暴露在他们的眼前,你总不可能一次就把仇全报了吧?只要你一次不成功,就有可能反被他们抓了,那样就全乱了。兄弟,听我的,你杰哥他们现在成了亡命之徒,什么都不在乎了,他们在暗处,孙朝阳在明处,要报仇很简单,根本不需要你的帮助,你应该老老实实的跟着我做生意,等咱们赚了大钱,我敢保证他们跟咱们一样能过上好日子,无非就是轻易不敢回家罢了,这有什么?好男儿志在四方……
天顺被我说得晕头胀脑,一个劲地掰指头:“很乱啊,很乱啊……我就这么闲着?”
掰指头的声音很难听,我拉开他的手说:“闲不着,咱们在明处跟姓孙的干。”
天顺似乎有些明白:“那我就听你的。”
我放心了,拉他站起来,用力抱了他一把:“这几天别出门,还是在家等大牙的消息,一联系上就告诉我。”
“还在家里啊,”天顺皱起了眉头,“我都快要憋死了,你不是说让我跟着你吗?”
“我改主意了,”我笑道,“革命战士是块砖,哪里需要哪里搬,在家里呆着也是革命工作。”
“那就这样吧,”天顺迈不动脚步了,不停地打哈欠,“我想回家,太困了……”
“行,你回去吧,千万听我的,你哥哥担不起心事了。”
天顺走到往他家方向走的路上,大声说:“远哥,你多保重,也替我问候金哥!”
我摆摆手让他走,转身走上了通往医院的路,眼前老是晃动着金高那张冷峻的脸。
月亮已经偏到了西边,又高又远,像是一面没擦干净的镜子。
我没有见到金高。找到他住过的病房的时候,一个护士告诉我,他傍晚的时候就走了,是他一个姓牛的表哥来接他出院的。我问护士,他受得伤厉害不厉害?护士说,按说应该住几天院,不过回家养着也没有什么大事儿。
我疲惫地蹲在医院门口,望着满天星斗出神,脑子里空荡荡的。
不知道从哪里刮来的一阵风将地上的一个塑料袋吹起来,骨碌骨碌地往前滚,像只奔跑的刺猬。
远处有火车驶过的声音,让这个夜变得更加深邃。
我幻想着这辆火车载着我去到一个不知名的地方,我在那里远离了周围的一切,悠哉优哉。
不知不觉我蹲到了天色微明,一群小鸟开始从树上飞下来觅食,它们似乎没有看见不远处的黑影里还蹲着一个人,脑袋一点一点的啄地下的沙子。偶尔有汽车嗡地驶过,它们便扑拉拉飞上树梢。我该回家了……我想我爹和我弟弟了,我不知道在我走的这几天里他们生活的怎么样,他们是否还能记得家里还有我这样一个人。也许是蹲得时间长了的原因,我往起站的时候,一下子跌到了,小腿以下像是爬满了蚂蚁,又疼又痒。歪着脑袋往四周看了看,没有人,我索性仰面躺在那里等腿上的那些蚂蚁逐渐散去。头顶上的树枝上站了几只麻雀,它们看见了我,唧唧喳喳一阵交头接耳,好象是在笑话我,大家快看,这个人犯了神经病了,大清早的在那里躺着呢。我用口哨跟它们打招呼,它们不理我,哗地散开,箭一般扎进了已经泛出鱼肚白的天空。我坐起来,无聊地点了一根烟,抽一口就觉得舌头发涩,嗓子眼里也有些想呕吐的感觉,我丢了烟,用双手按着膝盖站了起来……我要回家了,我太累了,我想睡觉了。
路上的一家超市已经开门营业了,我走进去买了一个旅行包,挑了一些广东产的食品,又给我爹买了几瓶好酒,装做刚从南方回来的样子,大步往家里赶去。刚拐进我们家的胡同,我就听见了我爹的声音,他在招呼我弟弟,他说,二子别磨蹭,我这么大年龄了跑得都比你快。我循声望去,我爹精神极了,他穿着一身洁白的运动服,站在薄雾弥漫的胡同头上,一颠一颠的原地跑步,他的头顶上在冒着淡淡的白气,我分不清楚那是雾气还是从他头发里散发出来的热气。我弟弟边答应着边从院子里跑出来了,他边跑边系着运动裤上的裤带:“别吹牛,我一直就跑得比你快。”
“二子!”我抱着旅行包使劲喊了一声。
“哥哥?!爸爸,我哥哥回来啦——”我弟弟猛地站住了,他好象不敢往我这边跑,扭着头喊我爹。
“在哪里?”我爹把他挂在脖子上的眼镜戴上,来回看,“没人啊……二子,不许玩儿赖,来追我呀。”
“真的!”我弟弟还站在那里不动,“你什么眼神啊……就在你前边。”
我突然发觉我爹的眼神又差了不少,以前像这么短的距离他是应该看见我的。
我没有说话,放下旅行包慢慢向他走去,快走到他跟前的时候,他笑了:“嘿嘿,我大儿子来家了。”
我默默地走过去抱住了他:“爸爸,我回来了。”
我爹似乎不适用我这套表达感情的方式,傻笑着推开我,倒退两步定定地看着我:“瘦了……”
能不瘦嘛,流了好几斤血呢……他妈的。
我拉起他的手,回头招呼我弟弟:“二子,回家,哥哥给你带礼物来了。”
我弟弟早已经把我的旅行包扛在了肩上,拽着胖墩墩的身子打开了街门。
我爹并不关心我这次出差去了哪里,一个劲地唠叨我长大了,应该稳重一些了,别整天为了那几个小钱什么也顾不上了,钱赚多少无所谓,关键是身体,年轻的时候不注意身体,临到老了毛病全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