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括苍山恩仇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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括苍山恩仇记- 第20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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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了半天儿话,只有到了这时候,林炳才从氆氇毡里把他那双宝贝手拿了出来,揉了揉眼睛,伸了个懒腰,打了个呵欠,一连躺了好几天,倒像是越躺越乏似的。直等到立德哈了哈腰,戴上了帽子,转身出门去了,这才坐起身来,甩开氆氇毡,对凤妹说:

“告诉二爷,回头吴立德送保状来了,把本顺叫他领回去;再去给奶奶说一声,我有急事儿要到壶镇去走一趟,大概得吃过晚饭才回来,不用等我了。”说着,自己动手解去头上缠着的黑纱。

凤妹帮他换上了细麻布的孝服,腰里悬着双剑,带上了来旺儿,大踏步地走出门去了。乍一看,谁会相信这是个刚从病榻上爬起来的“夹阴伤寒”患者呢!

吴立德花了两吊钱,请林保正写了保状并做中人,再次到了林家大院儿,林炳去壶镇已经走了多时。好在他走前留的有话,由林焕看过保状以后,领出儿子来,天色早已经过了午时。

看到儿子身上没有一点儿伤痕,肚子也吃得饱饱的,立德两眼满噙着泪花儿,心里着实感激林炳的宽厚仁义。不是么,小顺儿昨天夜里叫他们逮住了,如果先不先饱打一顿,再来个反飞倒吊,逼问口供,折磨一宿,又能上哪儿去诉苦申冤呢。

但是爷儿俩刚一离开林村,却在路上吵开了。

连立德都觉得奇怪,为什么一向十分顺从听话的儿子,几天不见,竟好像变了一个人一样。出了林家大门,立德就喋喋不休地叨念着林炳的格外施恩和另眼相看,并把这种深恩厚遇归结为自己的规矩本份,要儿子从此只管老老实实打石头,不要去沾惹任何闲是闲非。本顺却只顾搀着他爹往村外大步快走,一句话也不说,拖得立德拄着拐棍儿像三脚猫那样跳着走,呼哧呼哧地喘个不住。

走出村外,本顺回头看看,见身后没人了,这才焦急地小声问他爹:

“爹,别不分好歹,胡夸一气啦!俗话说:老虎嘴里掉不下肉,狐狸嘴里吐不出鸡;又说:狼行千里吃肉,狗行千里吃屎;说的都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的意思。你不想想,林炳是什么人?他跟咱们这样的人家套近乎,为的是什么?这不明明是黄鼠狼给小鸡子拜年,没安着好心的事儿么?他抓到了我,从我嘴里逼不出口供来,就打开了你的主意。你给我说实话,到底都跟他说了些什么了?”

听儿子这样说,立德停下了脚步,瞪大了眼睛张大了嘴,惊愕得半天说不出话儿来。从林炳言语神态的温和亲近和本顺没吃到苦头这两件事情上看,他不相信这是一场骗局。但是,林炳明明说小顺儿已经什么都招了,而本顺自己却说没从他嘴里逼出口供来,这不是驴唇马嘴,两头对不上茬儿么?看看本顺,正瞪直眼睛焦急地等待着回答,一时说不清楚,却反问了一句:

“山上的事儿,你没说么?”

“这是什么样的事情,我能说半个字儿吗?昨天夜里,我不知道林村前后的路口上都放有卡子,让他们给逮住了。押到林家,林焕审了我一堂,吆五喝六的,绳索棍捧刀剑都搬出来了,一会儿要打,一会儿要杀,咋唬了小半夜,我咬定了牙关,只承认县太爷判下官司来的当天我就离开了县城,在马石桥姨妈家住了几天,就回家来,别的一概不知道。一审审到了子时过后,来旺儿来传林炳的话,叫别审了,先关起来,明天再问,这才找了间空屋把我锁了起来。今天早上来旺儿给我送饭,说是林炳着人到村子里去找你,要你写保状保我出去,我就知道事情要坏。刀子架在脖子上我都没吐口的话,准会叫你给泄露了出去,要不,林炳能有那善心把我放出来?人家都上了山了,偏你事儿多,非叫我回来不结。我就知道我这一回家准保不会有好事儿。这不是,人还没到家,事儿就出来了。快跟我说,我二叔带人上山的事儿,你说了么?”

受到了儿子的谴责,立德觉得窝火,也觉得委屈。不过他并不想逃避罪责,也不愿推卸责任,而是老老实实地承认了:

“你没说,林炳他怎么知道你上山了?他说你自己都承认是从山上下来的,我还瞒着干什么?”

小顺儿一听,急得直嚷嚷:

“你呀,真糊涂。他这是诈你呢!咱们的人在城里闹翻了天,一转眼又全不见了,到底在哪儿,他们还蒙在鼓里呢!昨天夜里,林焕也一口咬定我是从山上下来的,我问他什么山,他就说不上来了,可见是连蒙带诈,什么也不知道。你告诉他什么山什么村了么?”

“我说了。我想就是你没说,反正这样大的事情,早晚也是瞒不住的。不撂给他一点儿真的,他能把你放回来吗?”

“二虎哥早就猜到我回家以后要泄露机密的,扣了我三天,没立刻放我下山,就为的多赚一天是一天,山上好多做些准备。你不知道山上刚安营扎寨,什么也没有么?晚叫他们知道一天,咱们就可以多设一处埋伏,多筑一道砦堡。我还给二虎哥赌咒发誓,绝不从我嘴里吐露一句真情呢!这倒好,我还没到家,你就把真情都吐给人家了。除此之外,你还说了些什么?石笋前舅舅,你说没说?”

“没说。我只说了姓雷的媳妇儿带人进城砸的站笼,石笋前的事儿,没提一个字儿。”

“真没说吗?你可得说实话,说了,就承认说了,好赶紧着人去送信儿,这可是几十颗脑袋的大事儿,不是闹着玩儿的呀!”

“没说就是没说,撒谎我可不会。”

“那么大虎哥回来报信儿的事儿呢?你说了没有?”

“这个我也没说。”

“你不说大虎哥回来报信儿,村子里的人怎么都跑了?上山的事儿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我说我是半夜里让二嫂子叫起来的,琢磨着可能是本厚回来报的信儿!”

“你可别骗我呀!”

“你怎么连你爹的话都不相信了呢!”

“不是我不相信你,你不想想你的一句话关连到多少条人命,再想想你办的这都叫什么事儿啊!除此之外,还说了些什么了?你仔细想想,先别着急。”

立德果然努力回忆了一番,终于斩钉截铁地回答说:

“没有了,别的话我什么也没说,就连小娥没走,有些人回娘家,我都没说。”

“保我的保状上,都是怎么说的?”

“保你跟吴立本、吴本良等人一刀两断,不通匪,不窝匪,遇有匪情,立即报官,听从团防局的调遣……”

没等立德说完,本顺气得直跺脚,愤愤地说:

“一张纸,叫你把良心都卖给林炳啦!我不跟你多说了,我找三叔公和三伯去。林炳去壶镇,准是跟县里通气儿商量剿山的事儿去啦!我等你不及了,你自己拄着拐棍儿慢慢儿走吧!”说着,一转身,头也不回地飞一般跑进村子里去了。

立德眼看儿子跑远了,摇摇头,叹了口气,心里头一次感到了办错事情的内疚和沉重,一面心里还在暗自庆幸:幸亏没有把实情全说出去,不然的话,祸事可就大啦!

第四十五回

报仇雪恨,月娥放冷箭行刺

晕头转向,林炳大白天见鬼

本顺满头大汗地飞跑进村,拽了立新就往三叔公屋里跑。立德一大清早就叫团勇带走的事儿,早已经传遍了全村。这时候人们已经吃完中饭,正要下地去,没见立德回家,却见本顺气急败坏地跑进村来,顾不得跟大伙儿招呼说话,拉着立新的手一头扎进了三叔公的屋里,都知道准是有了变故,就不约而同地全都跟了进来一探究竟。

本顺先说大虎他们到了山上,传三叔公的话,要本顺回村,本顺自己先就不愿意;二虎又说大家刚刚进山,立脚未稳,只可潜伏喘息,将养元气,不可走漏风声,招来官兵进剿,疲于奔命,羽翼难成,也不赞成放本顺下山。怎奈立本说这是三叔作了主说了话的,不能不算数,又怕立德为此不满,反倒会生了心泄了密,定要本顺遵命回村。二虎做好做歹,硬留了三天,又给本顺仔仔细细地安排了回村以后万一遇见意外如何对答应付等等,这才放他下山。没想到刚走近林村村口,就叫林炳放的卡子给逮住了。接着说立德怎么上当写了保状,怎么让林炳诈去了立本的下落。最后传立本的话,叫月娥不要在银田村久住,一者怕走漏了风声,叫林炳抓走;二者怕官府里探明了立本等在白水山落脚,封了山断了路,往后进山可就难了,要月娥接到信儿以后,不要再耽搁,立即进山去。另外,林炳从立德嘴里得到了口供之后,马上抱病到壶镇去,估计八成儿是与团董们计议跟县里通气儿的事儿,要月娥顺便把这个消息带上山去,好叫山上及早做好迎敌的准备。

大家听说立德居然糊涂到了这种地步,办出这种没有骨头的事儿来,给吴石宕人招来灾祸,一个个又气又恨。正在这时,恰好立德也是一脑袋白毛汗一瘸一拐地进屋来,大伙儿的满肚子火气,一下子全发到了他的身上,你一言,我一语,有气势汹汹的,有义正辞严的,有雷霆大作、声色俱厉的,有剖析入微、合情合理的。立德自知做了错事闯了大祸,分辩不得,只好低着脑袋缩在墙角乖乖儿地听着。等大伙儿数落够了,三叔公才跺一跺拐杖,抖动着雪白的胡子,强忍着怒火恨恨地说:

“你办的这事儿,有说是鬼迷心窍的,有说是忘了祖先的,也有人说你是恩仇不分、是非不明的。照我看,说得对,也不对。说对,是你正是这样一个人;说不对,是大伙儿没看到你的骨子里去,说的不是根本。你想过没有?为什么你兄弟伙儿十几个,独有你一个人像条狗似的向仇人去摇尾巴求施舍呢?大伙儿说你昧了良心出卖亲人,难道说得不对么?别人眼睛里看到的是合村全族,你的眼睛里,除了你自己、你儿子,还想到这小一百来口子人没有?吴石宕出了你这么一个不肖子孙,真把大伙儿的脸都叫你丢尽了!就连你儿子,听说你纳了降书,投靠了仇人,都不肯认你这个老子了呢!你自己说,你办的这都叫什么事儿!往后还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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