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三公子见一路无事,平安到达接应地点,十分高兴,叫范通快去接头。
到了这时候,范通反倒有些紧张起来了。谢三儿的话是真是假,已经不单单是那五十吊赏钱,而是包括他自己在内的一百多号人的生死命运了。想到三天的约期未过,一路上又都平安无事,胆子略为壮起来一点儿。定了定神儿,四处察看了一下动静,见一切与三天前没有多大变样,这才哆嗦着两腿,猫着腰,贴着路边儿往山神庙摸去。
走到离山神庙十几步远的地方,恍恍惚惚看见庙门前面路当中蹲着一个人,吓了一跳,急忙趴在地上,一动也不敢动。静等了足有一袋烟工夫,看那人依旧纹丝儿不动,心里有些起疑,情急中又不好往回走,就在地上摸着一颗小石头子儿,照那人轻轻儿地扔了过去。“啪”地一声,正打在那人的身上,却不见有丝毫反响,这才恍然大悟,想起这必是跟村西路口一样的一个草人,不由得自己也暗暗地笑起来了。又往前摸了几步,定睛仔细一看,可不是一个草人跪着么?一颗提到嗓子眼儿上的心,又复了原位。定了定神儿,他装了两声猫叫:“咪呜,咪呜!”
“妙!妙!”山神庙门口,立刻也传来了两声暗号。范通又叫了两声,那边又回了两声,紧接着钻出一个人来,轻声问:
“都来了么?”
范通见谢三儿准时在这里守候,完全放心了,也迎上几步,回答说:
“都来了。村里有动静么?”
“山里人舍不得灯油,这早晚,全睡啦!你放心大胆,把人叫过来好了!”
范通一听,真好比猪八戒吃了人参果,全身上下十万八千个毛孔没有一个不舒坦的,急忙狗颠屁服似的跑回到马三公子跟前,如此这般细说了一番。马三公子沉吟了一会儿,下令把人马分成三股,两股由范通和谢三儿带领,去包抄雷家寨的中军,一股留在村子口接应。
范通带了两股人马赶紧回到谢三儿跟前。他是一心想逮住谢三儿,好去报功请赏;谢三儿呢,也生怕范通趁乱中跑了,赶紧迎了上来,紧紧地盯住了他。
一伙儿人走近了山神庙,马三公子看见庙门口跪着一个人,反背着两手,插着一面斩由牌,月光下分明看见白纸上写的是“活捉马小三”五个脑袋大的黑字。马三公子一看,不由得气往上冲,喝令团勇们站住,快把草人儿挑开。当即有十几名团勇一跃上前,正要举刀,只听得一声“不好”,十几名团丁连同草人儿一起掉进陷阱里面去,连个影子也不见了。
马三公子一见是这情景,顿时醒过了茬儿来,情知已经中计,大喝一声:“有埋伏,快撤!”顾不得别人,自己一扭头就往回跑了。
与此同时,庙后面涌出几十个人来,有筛锣的,有敲着铜脸盆儿的,有打着梆子的,嘴里一片声喊:“活捉马小三儿!别叫马三儿跑了!”──其实,这一帮全是老弱妇孺,要的是这个声势,连一个追的也没有。
范通一看事情有变,刚想拔腿逃跑,谢三儿大喝一声:“你跑不了啦!”脚底下一使绊儿,咕咚一声,把个范通摔了个嘴啃泥,又一把将他提了起来,掏出绳子把他捆了个四马攒蹄,扔到一旁去了。
这边挠钩套索一齐上,从陷阱里活捉了十几名团勇;那边马三公子带头,一口气儿跑出几百步开外,耳听得背后人声嘈杂,脚步声紧跟,只当是追兵就在身后,更加不要命地跑了起来。一跑跑了有二三里地,一个个跑得上气儿不接下气儿,呼呼直喘。也有跌破了膝盖的,也有磕破了头皮的,大多数人都把手里的长枪大刀扔掉了。听听背后喊声已远,再说,也实在跑不动了,这才渐渐地放慢了脚步。
一帮人来到一个空旷的地方,马三公子清点一下人数,还剩下八十六个。喊了几声范通,没人答应,情知已经着了谢三儿的道儿,恨得他直咬牙跺脚。一面暗暗发誓要报今夜之仇,一面挥手下令快撤。
带兵打仗,最难带的是败兵。每逢败下阵来,狼狈而逃,那真是风声鹤唳,草木皆兵,难拘难束,难止难收。更何况马三公子带的,又都是些没见过大阵仗的团丁呢?尽管这时候后面并没有追兵,但是人人都怕掉了吃饭家伙,一听说撤,马上就争先恐后,你拥我挤,任你怎么叫喊,也没人肯听的了。
马三公子长叹了一口气,悔不该误听范通的鬼恬,以至于弄得如此狼狈,溃不成军。眼看着那帮团丁蜂拥而去,无法喝止,只好跟在后面,替他们押阵断后。
但凡逃命的人,大都是慌不择路,不顾安危的。从山神庙往回撤,一者是逃命,二者是下坡路,一溜儿小胞,转眼就到了头一个黑松林,因为来的时候平安通过,这时候根本就没想到树林子里会不会有埋伏,一头就钻进去了。马三公子唯恐有失,一个人远远地掉在后边,手提宝剑,竖起两耳,谛听动静,直到走出了松林,却是什么埋伏也没有。等到穿过第二座松林的时候,连马三公子都有些大意起来,以为再也不会遇到什么波折了。
第二座松林,没有头一座那么大。八十几个人,排成一字长蛇阵钻了进去,蛇头已经穿林而出,蛇尾还刚刚进入树林。就在这谁都以为平安无事的时刻。忽然响起了一阵急风暴雨般的锣声。团丁们一听,拔脚就跑,可是已经来不及了。随着锣响,横埋在小径上的绊马索尽数拽起,正在舍命狂奔的团丁纷纷倒地。除了已经走出松林和脚底下跑得快的人之外,八十多个人被活捉了一大半儿。
锣声响起的时候。马三公子还在树林子外头,一看前面的人中了埋伏,扭头就往斜刺里一钻,躲在一块大石头后面,眼睁睁地看着四五十名团丁叫人拴成了一长串儿,又在树林子里面搜查了半天儿,这才押上山去了。
马三公子成了惊弓之鸟,一直等到山里人押着俘虏走远了之后,这才身贴着大树,手提着宝剑,像个幽灵似的钻出树林子来。
跑在最前面的和眼明腿快的三十几名团丁,逃过了两次埋伏,拣得了一条性命,更是急急如丧家之犬,忙忙似漏网之鱼,只恨爹娘少生两条腿,只知道不要命地从原路往回跑,哪里还顾得上是否另有埋伏?就在他们慌慌张张地从落虎崖下面拥挤而过的时候,崖上守望的义军看得真切,急忙松开千斤。只听得轰隆隆一阵响,一尺来粗的大木头杠子、比脑瓜儿还大的石头块儿,一齐滚下坡来。除了跑在最前面的六七个人侥幸没有砸着逃得一条活命之外,其余三十来个人,不是化作一堆肉泥烂酱,也砸成了少胳膊短腿,只会鬼哭狼嚎,再也站不起来了。有几个人为了躲避迎面而来的大石头,倒撞下悬崖去,更是跌得粉身碎骨,不成个人形儿。
马三公子正走之间,猛听得前面轰隆隆一声巨响,心知又中了埋伏,急忙躲到路边一棵大树后面去。月光下,分明看见山崖上慢慢儿走下十几个人来,到崖下路上挨个儿检查那挨砸的团丁:凡是断了气儿的,一脚一个踹下山沟儿里去,还有一口气儿的,就让能走动的扶着瘸腿的,轻伤的背着重伤的,哼哼唧唧地押回山寨去了。
马三公子静等了一会儿,见山上崖下都没有响动了,估摸着守山崖的人已经撤回,这才提心吊胆地紧贴着路边往前摸着走,一手提着长剑,准备遇见强敌随时交锋。看看摸到了落虎崖下,一者不知道自己是否已经被人发觉,二者不知道崖上的滚木礌石共有几架,越是害怕,一颗心越是通通地狂跳,好像自己都能听见。尽管他是蹑手蹑脚轻轻儿试探着往前走,但是在这宁静的深夜里,响声显得特别大;每走一步,不是踩空了脚,几乎跌倒,就是踢着了石头,骨碌碌往坡下滚去。真叫胆战心惊,一步一侧耳,一步一回头,生怕大石头突然之间又会砸了下来,把自己砸成肉泥烂酱。崖下险路,其实不过一箭之遥,却像过奈何桥①似的,也不知走了有多少时间,越想快点儿通过,偏偏越挪不动腿儿,脑门儿上黄豆大小的汗珠子,啪哒啪哒直往下掉。好不容易挨过了这一段随时都可能砸得粉身碎骨的险路,回头看看山上,依旧没有丝毫动静,不由得吁出了一口长气儿,提到了嗓子眼儿上来的一颗心,总算放回了原位,用袖子抹一抹脸上的油汗,甩开大步就狂奔起来。刚跑了不到十步,猛听得山崖上有个还没变音儿的嗓门儿小声地说:
……………………
① 奈何桥──当地道教、佛教的宣传,说是人死之后,先上望乡台,后进鬼门关,接着过一条十分狭窄的奈何桥,恶人会跌下去被毒蛇撕咬。
“二哥,看,崖下有人!”
另一个刚变音儿的嗓门儿不慌不忙地回答:
“不用急,他跑不了!”
话音儿刚落,猛听得弓弦声响,三公子急忙往路边一闪,可是已经来不及了:一支箭嗖地一声飞来,不偏不斜,正好插在他的后心儿上,一个趔趄,几乎跌例。好在射箭的是个半大孩子,膂力不足,距离也远,只不过箭头射入肉中,并没有穿胸而过,团此并不致命。三公子生怕第二支箭再射来,转身就跑,只听得身后又响起了两声弓弦,却连那两支箭落到了什么地方,都不知道了。
跑了一阵儿,觉得后背疼痛难忍,这才想起那支箭还在背上。回头看看,并无追兵,就停下脚步,回过手去,一咬牙,拔出那支箭来。一抬头,只见东南远处火光升起,映红了半爿天,估计那方向远近,正是洪坑桥自己的老窝儿。三公子至此方才明白中的是什么计,上的是什么当,一跺脚,咬牙切齿地说:
“雷家寨呀雷家寨!要不踏平你山头血洗你山庄,我誓不为人!”
败北的“孤胆”英雄,顾不得背上流血,恨恨连声地往杨村如飞而去。
雷家寨人探明了马三公子兵发杨村,当即由雷一飞和雷家母女带领一支人马,乔装打扮,悄悄儿下山,直奔洪坑桥。
天黑之前,雷大嫂在村子里找到了装成花子模样的老穷婆,知道她跟穷花儿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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