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正意义上的敌人。表姐的这段爱情经历,详细的情形他虽然不了解,但他可以肯定,两人相处的时间不会太长,因为几个月前的舞会上常小健和表姐还明显不熟,他猜想这小子一定是玩女人的高手,否则以表姐那样清高独立的个性,决不会轻易动心。一想到心爱的小表姐伤心失望的痛苦模样儿,他就气不打一处来,他发誓要找常小健算账!”
可是,上海只是他呆过的诸多城市中的一个,他也只是上海的一个匆匆过客,他是美籍华人,对祖邦的国情市态两眼一抹黑,根本不知这个常小健是何方神圣,又不好再去问芸姗,揭她未愈的伤口。不过,蒋器自有他的聪明之处,他记得常小健是做生意的,公司规模很大,就格外关注起报纸和广播,天天从报童那里把全上海的大小报纸一网打尽,弄得家中象开报馆般热闹,不光如此,他还每天调着自己那台美国造的小型半导体收音机,按时收听新闻,希望从播音小姐娇滴滴的上海普通话中,听到那个讨厌的名字。
可常小健就象一颗深藏的人参,埋在上海滩林立的钢筋水泥之中,始终挖掘不到!
好在时任美国驻华公使特聘联络员的蒋清,天天只顾到处奔波,搜集国内情况,写成一份份书面报告,要务在身繁忙得很,根本顾不上管儿子瞎忙活些什么。一周后,她就美国一项对华援助案,完成了所有调查报告,美国政府也给她打来电报,催她回国,她此行回中国的公干,已经结束。蒋器的哮喘病经过半年的调理,也没再复发,蒋清已经为自己和儿子订了回国机票,只是不知蒋器有个最大的心愿未遂,始终心有不甘。
回美国的前一天,蒋清忙于收拾行装,叮嘱佣人。这座清园是上海前副市长蒋方达送给独生女儿的别墅,可惜蒋清成了美国人,一年十二个月,倒有十一个月是佣人打理的。蒋器年轻洒脱,画夹一背就可以走天下,这个时候帮不上母亲,无所事事地拿过画板,手下流水一般出来的一幅幅素描,上面的女孩全在默默垂泪,当然,那女孩是蒋芸姗。他对表姐的形象可以说是了熟于心,根本不用真人模特,提笔就来。晚上,蒋家将会有一个家庭聚会,他正计划着要再劝一劝表姐,和他一起出国。他想,也许在表姐伤心失意的时候,想法会有所改变。
午餐前,他习惯地打开半导体,眼睛还盯在几份报纸的财经版上。
蒋清看在眼中,就有点糊涂:“器儿,怎么这次回来关心上中国的政经了?想帮妈妈吗?”
蒋器抬起头,立刻声明:“我爱妈妈,可不包括她的事业,蒋清可以是许多人的偶像,我不在其中。我崇尚艺术,崇尚心灵的绝对自由!”
蒋清哈哈大笑,儿子这个大个儿的美国香蕉,黄皮白瓤到家了,不光和她直言不讳,对她还总是直呼其名。其实,很多人都恭维她和儿子更象是一对姐弟。这些年来,她专心于事业,风风火火东奔西走,儿子跟着行李箱长大的,却从未让她操过一点心。蒋器有着极高的艺术天分,追求纯洁自由浪漫的画境,个性洒脱自如,没有一点世俗气,她对此十分满意,从不干涉。
佣人把两份简单的西式午餐端上来,却听蒋器短啸一声,眼睛突然发亮,跟着忽地跳起,把满手的报纸全扬上了天,饭也不吃起身便向外跑,还没忘了在妈妈脸上猛亲一下,那个样子活像发现了新大陆。蒋清也不管他,只是笑着摇头。对儿子的行事作风,她早已经习以为常,只以为他又来了什么意想天开的创作灵感。
命中注定!在这一天《申报》二版的一角,蒋器终于看到了常小健的名字,那是一则新闻,写天华公司的总经理常小健先生,将要在圣心教会举办一年一度的慈善捐赠仪式云云,时间就在当天。
圣心教堂广场的喷水池,矗立着洁白的圣母和小天使,成群结队的鸽子在广场栖息。天华公司十几年例行不变的慈善捐赠就在这个地方举行。与往年不同的是,今年换了常小健这位年轻的经理来做主持。
尽管身处教堂广场,常小健并不知道,二十几年前这里是他亲生母亲经常伫足的地方。当年的钟月儿喜欢注视自由飞翔的白色鸽群,倾听浑厚悠长的教堂钟声。常小健曾问过父亲,为什么天华公司每年都会把一笔钱款投进教会,这些年捐出的钱加起来,足够自己办一家慈善机构了,何必送与外国人,而事实上外国教会的育婴堂名声并不是很好,经常有传闻指责他们虐待中国幼童。对此,常啸天的解释是,中国人太穷了,教堂里全是百姓不能养活或养不活的小孩,不少都带有先天残疾,把这些濒临绝境的生命送进教堂,然后再对尽义务的外国人横加指责,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词。他从未说破这个慈善活动真正的原因:小健的母亲钟月儿是在这家教会孤儿院长大的,二十年前,这个教会唯一的一家慈善医院因为林健的缘故,毁于一场大火,常啸天这些年所做的这一切,是为了纪念林健夫妇。
捐赠仪式结束后,在牧师的陪同下,常小健、常小康和一众手下参观了孤儿院和育婴堂,他们与一群大大小小的孤儿共进了一顿美味午餐之后,嬷嬷和牧师们带着几个聪明伶俐的孩子,陪同他们步出教堂。送行的人中还有一位年轻的小姐曹阿香。
经小健介绍,阿香已经在这里工作。
晴朗的天空下,阿香走在社团的年轻男人中,显得很是醒目,连一向自视甚高的二少爷常小康都不免要多看她两眼。这个大上海赌场的陪台女已经逐渐摆脱了生活的阴影,不须再穿坦胸露背的礼服,式样简单的旗袍也足以勾勒出她的青春美丽。她现在天天同天真的孩子和白色的鸽子为伴,这种生活简直是上天的恩赐。她不由又想起了苦命的妹妹,也想到自己柳暗花明的命运,从而把感激的目光一再投向身边的常小健。尽管小宇没有明说,她也猜得出那一大笔赎身的钱实际上是常小健出的。经过那一晚,她对常小健只有敬重感激,已经不会再有任何想法。她觉得自己命够好,能遇上常小健这样的好人。这些日子,小宇跑前跑后,为她租房置物,有空就来陪她聊天。渐渐地,她明白了小宇的心。虽然小宇没有读过一天书,但他人长得清秀,接人待事手眼机灵,体贴入微,更重要的是,小宇是常小健身边的人,她很自然地接受了他的感情。
广场上四散着鸽子,无论是常小健兄弟俩,还是社团的兄弟们,都很少见到如此景致,一行人都心情不错,除了常小康还在和大哥别别扭扭,其他人都有说有笑地走向汽车。
蒋器匆匆赶到,一眼就看见了众星捧月般的常小健,也看见了一个年轻女人和他不离左右。原来这个小子已经有了别的女人,蒋器看在眼里,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不客气地招呼一声:“嗨!常小健!”
常小健停了一下,认出他是蒋芸姗的表弟,不知为什么,他对这个高大漂亮的年轻人印象极深,有着说不出来的亲近和好感,便微笑着走到近前招呼道:“嗨,你好!这么巧?”
蒋器猛出一拳,击在他脸上,拳头很硬,常小健平生第一次被人从正面突袭得手,猝不及防被打个趔趄,反应过来,闪过第二拳。他的手下叫骂着奔过来把蒋器按倒在车上,他急忙喝止。小宇和小康从两边扶住他,阿香惊见他口角已有血痕,急忙掏出手帕为他擦拭。
蒋器从车上慢慢起身,帅气十足地用手理理头发,他对上海的黑社会缺乏最起码的了解,根本看不出眼前这些人把手放在怀里,是单等一声令下掏家伙把他射成蜂窝或打成残废。他只是大感痛快,觉得自己活像复仇天使,只差正义之剑,便以指做剑,向前一指:“常小健,告诉你,这一下是替蒋芸姗教训你的!以后,不许你这恶棍欺负女人,更不许你搔挠她!”
只可惜,这番义正言辞并没有完全达到目的,因为他又犯了老毛病,一着急说得全是英语,但带来的震撼效果却有过之无不及:牧师们全低头划起十字,嬷嬷们带着孩子们惊慌地向教堂里跑,鸽子一群群惊飞上天。
蒋器开始隐隐感觉出,自己选择的时间地点有些不合适,但已经骑虎难下:“来,还手!别说我不给你机会,我们公平地来一场决斗!”
常小康的英文程度还行,明白了眼前发生的一切,望着这个不知死活的假洋鬼子,他心情突然变得紧张复杂。他知道,大哥只需伸个手指头,就能把这个小子给废掉,可那样他们家和蒋家的梁子可就结大了,他可就一点希望也没有了。一急之下,常小康不由拉了一下哥哥。
众目睽睽之下,常小健轻轻推开阿香和弟弟的手,默默整了整衣领,向身后打了个手势,绕开气势如虹的蒋器,开门上车坐了进去。常小康长出了一口气,狠狠瞪了一眼蒋器,跟了大哥上车。只有小宇还不相信这件事会这样无声地了结,仍站在原地不动,直到常小健在车内向他微微摇头示意,他才明白居然真是要放过这个家伙,不甘心地一跺脚,带人上车。
几天来,蒋器为了这场决斗模拟了无数回现场,酝酿了无数个方案,就是没想到对手会如此逆来顺受。常小健的超然和忍耐,让他无从发作,只好眼睁睁看着常小健的随从们从他身边恨恨地走过,两辆车子发动起来从教堂前面开走绝尘而去,刚刚围上来的几个闲人觉得无热闹可看全作鸟兽散,教堂里的穿黑白圣衣的人们沉默地退回去,最后剩下他孤零零一个人赤手空拳站在广场上,大群的鸽子又飞回来,在他头上打着哨声盘旋。他愣了半天,才想起骂了一句:“Piker(胆小鬼)!”
常小健在众人面前大失颜面,心情败坏到了极点,坐在车里沉默不语。突然,一只手按在他的肩上,他抬头看见弟弟眼里异常的兴奋和感激:“大哥,你没事儿吧?”
终于得到了弟弟的原谅!望着那张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