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芸姗想了想,看看表果断道:“我也去,我和阿冰算一组,咱们兵分两路,分头去通知。两小时后在这里会合,今晚阿冰就和我住在一起。”
看到李丁有些踌躇,蒋芸姗解释道:“我姑妈是美国人,身份又特殊,她有外交豁免杈,家中军警不会轻易进来,所以李大哥,你不用担心你的冰冰。”
李丁在交通大学,和田冰都来自山东,志同道合。本来李丁今年就要毕业了,没想到卷入这场大劫之中。蒋芸姗和他早就相熟,忙乱之中不忘玩笑,李丁立刻同意了蒋芸姗的提议,三个人一同向巷外走去。
这时的蒋芸姗,已经顾不上常小健的事情了。
小健在漫天大雨中跌跌撞撞,雨水一股股地从头上流下来,鞋子里也注满了水。他几近崩溃,不知道该去哪里。有一瞬间,他甚至忘记了自己是谁,为什么会在大雨中踽踽独行。
我是谁?林健又是个什么样的人?常啸天为什么要杀他?为什么把我放在身边养大?”一连串的疑问在他脑海中七缠八绕,他平生第一次觉得自己脑袋不够用,攥着拳头迷失在风雨中,整条街道上全是他撕心裂肺的呼喊:“我是谁?告诉我!谁能告诉我!”
有几辆逆风的黄鱼车艰难驶过,却远远绕过他,以为遇上疯子,几辆汽车从他身边疾驰而过,溅起泥水在他身上。其中一辆车中坐着黄省三,阿三不知常公馆到底发生了多严重的事情,心急如焚地催促着司机,根本没去注意风雨肆虐中的年轻人。
他不知道,他与这位侄子将永远无缘再见!
林小健的脑海中剩下一件事,他要弄清楚他是谁。凭了最后的一点清醒,他踩着疾流的雨水,一鼓作气向前走,他朦胧中记得那座叫清园的别墅,那里面有位雍容华贵的夫人,她知道他身世的全部秘密,她一定会告诉他。
夜九时,蒋芸姗和田冰下了车,走进小巷中。雨小了些,淅淅沥沥地。长长的静巷空无一人,只听到两个女生的凉鞋在水中吱吱作响。
蒋芸姗连日来只是想念同学,此刻得了机会赶紧问:“快说说,小简怎么样?”
田冰道:“还好,游行中也受了伤,现在可能被她哥哥接回家了。好在她只是外围,不象我们这样引人注目。现在各个分局关了不少被捕的同学,警察正一一核查身份,他们也关不了多长时间,多半交了保就会放出来。”
蒋芸姗不再说话,心中想着斗争的残酷和环境的险恶。
田冰看看她:“你那天最危险了,就差那么一点点就进飞行堡垒了。你当时的样子别提多吓人了,一脸全是血,我还以为你死了呢。想想真后怕。你那时就已经暴露了身份,抓进去肯定就完了!”
蒋芸姗点头:“多亏了阿器,他冒险从海军司令部开出一辆车来,才把我给救出来。想想真可笑,我们反美扶日,我倒要靠美国人的车才能逃中国警察的追捕。”
田冰大笑。
蒋芸姗道:“当时的场面真是热血沸腾,我要是清醒着决计不能走,宁可坐牢去!也许,今天你就看不见我了,我就和刘教授一起在提篮桥唱囚歌了。”
田冰敛起笑容:“刘教授还好,他只是同情学生,写了一些文章。你不一样,你是上海学联的负责人,现在我们还是要保护好自己,组织上指示我们要积蓄力量,以图大业。”
“积蓄力量,以图大业。”蒋芸姗默默咀嚼着这八个字。
田冰忽然想起来:“芸姗,常大哥怎么样了?”
蒋芸姗一时没弄清她所指,怔了一下,田冰奇道:“常小健吗!怎么把救命恩人都忘了?”
蒋芸姗恍然,奇怪田冰这个时候还有心情搬出一年半前的旧事来开心,她的思维马上又跳回到常小健身上,凝神不语。
田冰继续赞道:“常大哥真不错,称得上是热血男儿,响当当一条好汉。我们都猜过他或许是同志,可看他的家世和身份又不太象,男同学都很崇拜他呢!阿姗,过去我错怪你了,还是你有眼力!”
蒋芸姗听得越发糊涂,如堕雾中,她实在想不出常小健缘何能被田冰大加夸赞,刚要说话,突见两条黑影窜出来,喝到:“站住,别动!”
两个女生吓坏了,同时尖叫,雨伞落地。
那两个人皆着黑胶雨衣,高个儿的用枪顶开雨帽,向旁边一侧头,凶狠地问:“出来看看,是不是?”
黑巷之中又走出一个男人,竟是李丁,蒋芸姗被他推了一把,靠上了巷墙。
李丁拉过田冰向那两个人走过去,点头哈腰:“那个就是蒋芸姗!”
田冰气极,狠狠骂声:“叛徒!”挣开他,跑到好友身边,蒋芸姗也明白了,她被李丁出卖了。面对着阴森的密探特务。两个女孩哆哆嗦嗦地挤在一起,虽然是同心同意,但也都感到彼此的牙都在咯咯作响,身上都在发抖。
高个子特务阴道:“蒋小姐好难找,我们恭候你多时了。别以为你藏在外国人家里我们就逮不到你。六月五日叫你跑了一回,这一回看你还往哪里跑!”
矮个的特务一指田冰:“这个是怎么回事?”
李丁被女友骂得恼羞成怒,要保护她的想法已荡然无存,涩涩道:“不,不知道!”
“妈的,全抓回去,三更半夜一起走,这小娘们也不是个好东西!一起带走!”
蒋芸姗一把拉起田冰,不顾一切地向巷内跑去,后面传来低声咒骂声、脚步声和拉枪栓的声音,田冰脚下一滑,仆倒在地,蒋芸姗跑出几步,又回来拉起她再跑,两人在幽深的巷中只跑出二十几米,就一前一后被特务用枪指定。
李丁远远地跟过来,却不再靠近。
雨水把两个女生衣服淋得透湿,全都贴在身上,姣好的模样引起了矮个子的注目,他向高个子挤挤眼,回头对李丁喊:“臭小子,你打个罩眼,老子办点事。”
蒋芸姗和田冰和特务缠打在一处,这条巷子是高级住宅区,全有深深的院落。女孩子的几声呼救全都特务用手堵回去,无人听得见。李丁远远看见特务一前一后把蒋芸姗和田冰全按倒在地,这才醒悟他们要办什么事,眼看昔日的情侣在淫魔手中挣扎,他犹豫再三,跑过来拉住在田冰身上的高个子,小声乞求:“这个,这个别动她!”
他这一拉,高个子脸上立即被田冰抓开几道血痕,他气急败坏地将李丁推在一边,拔出枪来,哗拉顶上火,就要向田冰开枪,突然,手上一麻,腕上多了一片形状奇特的刀片。高个子特务妈呀一声惨叫,子弹漫无目的射出,枪也掉在田冰身上。
田冰大口喘着气,一把抓起枪,她从来没有开过枪,却异常镇定地把枪口挪向李丁,她现在只恨他!两声枪响后,无论是特务还是蒋芸姗,全被这枪声惊呆了,眼见李丁捂着肚子痉挛着跌在雨水里。田冰扔下枪,啊地一声捂住头,开始了首次杀人后的战栗。高个特务见她自动扔了枪,迅速用没受伤的左手掏出另一支抢,他这一次更惨,还没搂上火,喉咙已经被咯吱一声扼断。
雨巷中,象从水里捞出来一样的林小健,一把推开尸体,枪口指向矮个特务,愤怒地喉咙都嘶哑了:“你,放开她!”
田冰须臾之间从鬼门关上来回两转,定睛一看马上有了主心骨:“常大哥,救我们!”
蒋芸姗趁机从地上爬起来,跑向田冰,矮个特务已从这连串的变故中醒过腔来,举枪要射,常小健抢先一步压下扳击。
一股污血从特务脑门涌了出来,噗通一声,胖胖的身躯栽倒在地。
一道迟来的闪电,映出三个年轻人惨白的面孔,并不比三个死人多半点血色。炸雷响处,雨又大了起来,蒋芸姗和田冰紧紧抱在一起,劫后余生,还是心惊肉跳,双腿瑟瑟发抖,浑身象旆糠一样望定林小健。林小健急切之中为了救人连杀两命,直到这个时候才觉右臂疼痛,原来他发出飞刀后,那个高个子特务的枪口转向,子弹击中了他的手臂。他按了一下,自知没有大碍,又转身跑出巷子看了一遍,还好,外面再无埋伏的特务。在这种台风肆虐的深夜,根本没有路人注意到这里。巷内的洋楼院落都很深,时值大搜捕时期,街上时常起抓人的枪声,所以这里的住户也没被惊动。林小健提枪返回来蹲在一具尸体旁,几下翻出一本证件,又去另一具尸身上翻,只有李丁身上没找到诸如此类的证件。
田冰亲手打死男友,却也不愿再见他死后的模样,趴在蒋芸姗的肩上抽泣。
蒋芸姗大着胆子问:“他们,他们全都死,死了吗?”
林小健点头,田冰哭出声来,为了亲手埋葬在血腥中的爱情。
林小健起身:“这两个人是保密局的特务,放在这里会连累到许多人,马上弄走还来得急。快!”
蒋芸姗和田冰责无旁贷,响应着壮了胆子上手来搬尸体,林小健很快发现自己气力大减,手又有伤,根本无法和两个女学生完成移尸灭迹这样一项浩大的工程,他思忖一下,把三具尸体推在巷子的一处小拐弯,扒下他们身上黑胶雨衣覆好,对蒋芸姗道:“快,去你姑妈家!”
第二十七章 遭遇刺客
常啸天仰坐椅上,闭目不动,他知道自己需要冷静,这一段时间,他太不冷静了!
三十载的江湖风雨,惊涛骇浪,波谲云诡,一一涉过,从未有过今天这般身心疲惫、五内俱摧的感觉。恍惚中,昔日的好兄弟一身黑衣,远远地向他奔来,象一只飘逸的鹰,自己扣动扳击后那悔恨的瞬间,心也象今天这样巨痛过,林健清俊的脸上是难得一见的笑容,他在安慰他:“大哥,为了能找到你,把你都骗过了。”
小健那酷似父亲的脸上却没有了笑容,清亮如水的眸子充满了刻骨的仇恨:“你杀了我爸爸,二十年,我一直在认贼作父!”
很久没人面对面用枪指着他了,林小健拿枪的姿式很象他的父亲。当年他曾赞过林健用枪的瞬间,准星了然入心,真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