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
六月末;我想要一次离开。
离开这靠海的城市;离开炎热的烈日和咸涩潮湿的海风。我不知道自己该要去哪里;我只是想要离开。
我是个无所皈依的人;生命里很大一部分时间都在行走。我注定是要走很长的路;去很远很远的地方。
小的时候;我住在农村;那是个偏远的大山深处的小山村;与外面的世界隔绝;我时常在黄昏的时候;去村东头的田野;沿着弯弯的田埂一直走一直走。累了就坐在河边的石头上;看着河水流过来又流过去。那时候就想;自己也会如这流水样的离开这片土地。这里只是经过的站;而不是归属。去一品小说看最新更新
那个冬天很冷;刚下过一场雪;寒冷的风从木板缝里挤进来;发出丝丝的声音。父亲一直坐在炕边的椅子上抽烟;长长的竹竿烟袋一端搁在地板上;父亲的嘴不停的吧嗒吧嗒的抽响着。火炕里燃着的柴火;突明突暗的火光拍打在父亲的脸上;深刻的皱纹纠结如村东老树的皮。
我望着这个给了我生命的男人;心生悲凉;我注定的要叛离他;因为他是我生命的源;反抗他是我反抗生命的开始。
那年我20岁;义无返顾的离开;然后把自己搁置在陌生的码头。
在“夜色”喝酒;朗姆加冰;坐在最角落的位置。台上一个女子在唱阿桑的歌。她有浓郁的头发;穿着黑色的棉布T恤和牛仔裤;鼻翼有颗小小的痣;眼睛明亮而又注满沧桑和忧郁。声音低沉而沙哑。
天黑了;有人的心疼了你听寂寞在唱歌;温柔的;疯狂的
半夜回到房间;打开电脑;关闭所有的灯光;然后盘腿坐在椅子上;点一根烟;看烟雾在眼前弥散开来。
点开聊天室;妞妞依然挂在上面。很多的时候;我都把自己放逐在网上;像沉落水底的鱼。去一品小说看最新更新
妞妞说;风;这个城市下雨了;细细的雨;有浅浅的忧伤。
妞妞说;风;小小的水珠在玻璃上刻划痕迹;心尖有绵长的疼痛。
妞妞说;风;我今天把头发剪掉了;剪得很短很短;别人都说我的头发很美;可它纠缠了我太久;让我痴迷和沉堕。所以我剪掉了它。
我狠狠的抽了口烟;然后把它掐灭在烟灰缸。
我说;妞妞;我要离开这个城市了;我想要去远方。
你要去哪里呢?风;你要去哪里呢?
不知道;我只是想要离开。
我点了退出;然后去客厅给自己倒了杯开水;然后吃药。贝贝趴在桌子上;头枕着鼠标;斜着眼睛看我。
贝贝是个安静的孩子;它不动声色的对视着我的寂寞疼痛快乐和无助。一个二十七岁的男人和一条白色的小狗相依为命;我们无法心意相通;无法读懂彼此的期许;却能相互温暖。
六月三十日;深圳飞张家界的航班。
在飞机起飞升空时;我有瞬间的失重感。人从一种生活状态到另一种生活状态;往往会无法把握和不知所措的失重。
我只带了两套随身替换的衣物;牙膏牙刷;几本沈从文的书。很多人旅行总是背着很大的包;仿佛把灵魂的家都背负在背上。或许这样便可以走得很远;也可以随时弃绝方向的停靠。但我是个简单的人;我不喜欢背负太多;我总是会弃绝很多可有可无的东西;我一直认为这样才能走得更远;才能随时上路随时停靠。
无所挂碍无所牵绊。
习惯了一个人坐在街头;点一支烟;看陌生的人群擦肩而过;习惯了一整晚的坐在房间里对着电脑不停的敲打。在这个城市;我没有亲人;朋友;同事;旧爱;新欢;我只是一个人;一个人吃饭看书写字。有时候我会在酒吧里坐上一个通宵;在清晨的凉风里的带着微微的醉意回家。去一品小说看最新更新
四楼的阳台上;仰望出去是被高楼刻画得破碎的天空。
黄昏的时候;我常去旧城区的老街;街道两边是高大的树;地上落满枯黄潮湿的树叶;偶尔有疲软的阳光从叶缝间漏下来。各类的小商贩踩着三轮车在叫卖;也有推着婴儿车的妇女和坐在树下石凳上聊天的老妇人。
老街的拐弯处有棵很大很老的树;树根盘综错杂。一个卜卦的老头坐在小小的木凳上;眼神空洞的盯着马路上被风卷起又落下又卷起落下的黄叶。
没有喧嚣的车流;却是繁华落尽的颓败和宁静。
拣一枚黄叶;在泻漏的细碎的光线里看它清晰的脉络;它曾盛放的生命如春雨的柔细和夏日的热情;只是一季的轮回后;被时光苍老和遗弃。沧桑的脉络里窥见生命的开始和终结。
恍然一场幻梦。
他去车站接她。那是个秋天的下午。她站在出站口;穿着黑色的粗布裤子;球鞋上沾满了泥土;长长的头发在脑后结成一条辫子;手里拎着个大大的帆布袋。去一品小说看最新更新
那年他22岁;在一家小小的公司工作。每天早上七点起床;给自己做早餐;然后挤一个小时的公交;去城市的另一边的公司。办公室不大;挤满几十个人;汗味;香水味;烟草味交杂在一起。
这不是他要的生活;可是他无能为力。他需要养活自己。
她打电话来;说风;我来你的城市了;我在车站。
她站在人群里;落寞而无助;像迷了路的孩子。他走过去把帆布袋提在手上;用右手牵住她的手。她的手冷凉而缩紧。他把她的手指一个个扳直;然后握住她的手掌。
她是个需要照顾的孩子。
他带她回他租住的公寓;两室一厅的房子;不大却很干净。他做饭给她;她始终安静的不说话;洗完澡穿着他宽大的衬衣坐在沙发上看电视。
晚上;他们在天台上铺一张凉席;然后并排躺在上面;看遥远的夜空和稀疏的星光。她的眼里有迷茫和失落;他把她的手放在自己的手心里。她侧过头来看他;流下泪来;说风;我无处可去。
他用手指轻轻擦去她眼角的泪水;说蓉;你可以留下来;多久都可以。
她说;他们又吵架了;房间里到处都是碎片;我跑了出来。
她从他的口袋里掏出烟;点燃;烟雾在她的脸上迷散;有不可捉摸的鬼橘的色彩。去一品小说看最新更新
他睡着了。
醒来的时候;她已经不在。
他责怪自己咱们可以睡着呢;咱们可以在那时候睡着呢。他不知道她可以去哪里;她才十五岁;还是个孩子。可她走了;抛下他离开。如同从遥远的地方飞过来的鸟;在他的枝叶间只有瞬间的停歇;然后又飞去;不曾留下一片羽毛的痕迹。
飞机抵达张家界荷花机场是晚上九点半;已没有去吉首的汽车;我在酒店住了下来。
洗了个冷水澡;人开始清醒清晰。张家界的夜晚没有太多的喧嚣;街头来往的人并不多。在一家夜市的摊位要了牛肉串;烤鱼和啤酒。牛肉串放了很多辣椒;吃了几串眼泪汗水便冒了出来;舌头有缩紧卷起的感觉。或许是离开太久的缘故;很多原本熟悉和喜欢的东西;都变得无能为力。去一品小说看最新更新
张家界停了一晚;便去了吉首。吉首比张家界看起来要繁华很多;烈日下拥挤的车流人流喧叫着躁动不安。
街道两边是林立的茶楼。在商业街口的茶楼坐了一下午;茶楼里播放着轻柔疏缓的音乐。要了杯咖啡;坐在靠窗的位置;然后任由音乐从耳朵流进去穿透灵魂。
他再次见到她是三年后。
三年来他走了很多地方;但一直没她的消息;如同一滴水珠在阳光下蒸发掉。
那是他到深圳的第五个月。他在一家外企工作;朝九晚五;日复一日的重复单调的生活;仿佛把日历摊开在面前;可以看到很长很长的日子般苍白;磨蚀掉生命所有的热情。
那是四月的黄昏;他突然接到她的电话。她说风;我是蓉;我在你公司楼下。去一品小说看最新更新
他有很久的停顿;然后轻轻的挂了电话。她总是以这样的方式轻易的进入游戏;容不得他半点思考。
她站在楼前的夕阳里;半边脸被阳光照得发白;另半边却在阴影里显得暗淡。他走过去;她的眼睛明亮的直视着他;她亦不是三年前的模样;身上透着隐隐的逼人的气息。
他抓住她的手;她轻轻的笑;然后把手掌放在他的手心里。
他说你去了哪里?
她说;我已经回来了;就在你身边。
可是你会一直在吗?
是的;我会一直在。
她没有说这几年的经历;他也没有问。无论如何都过去了;她已经回到他身边。只是故事的开局太过诡异;他看不到结局。
路边的梧桐开始大片大片的落叶;风里有潮湿咸涩的味道。
他们去日本料理店;点生鱼片寿司和清酒。
他说;我时常来这里;通常一个人坐到很晚才回去。
为什么不找个人来陪?
我是个对爱有缺失的人;从不敢有太多期许。而且一直遇不到让自己甘愿的女子;而一个不爱的女人;就象长满刺的刺猬;无法靠近拥抱。去一品小说看最新更新
她伸出手来摸他的脸;温暖的手指在他的脸上轻柔的滑动。她说;风;你让人心疼。
从店里出来他们又去附近的酒吧;她喝威士忌;他喝朗姆。他们去台上唱歌;唱很老很老的情歌。一直吼到嗓子发痛;才拖着微醉的身体回到公寓。
他在黑暗里把她挤在客厅的墙上;粗暴的吻她;吻她满是酒气的嘴。她亦用手抱紧他;任由他在她的身上摸索。直到两人都被剥得像剥了皮的鱼;光滑的纠缠。
他要她;沉寂而用力;她亦不停的需索;仿佛要把这三年浪费的时光都弥补回来。不停的要不停的给;最后在疲累的恍惚里陷如沉睡。
他每天依然去上班;而她在家里收拾房子;洗衣做饭;然后等他回来。他一敲门;她便会马上跑过去给他开门;把手环在他脖子上;偎在他怀里撒娇;说风;抱我进去。他亦抱她进去;轻轻的把她扔在沙发里。去一品小说看最新更新
她娇柔沉静的摆开了过日子的架势;他亦是对她百般宠爱。
时光如同流水;平淡的滑过;或许淡定的生活会给人带来快乐。他想;他们是相爱的。虽然她曾经走失了三年。
一个月后;她怀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