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散文鉴赏文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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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散文鉴赏文库- 第14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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块石头进去。不知道第一块石头是什么人放下的。但现在这石堆已是可注在地图上的巨大石山。这里的人以这种方式改变了自然。 
  在这片高原上还有湖泊。那木错——神湖。水静静地荡着,映着远方的雪山。 
  安静,唯一的声音就是安静。雪山连着雪山,看不到对面的湖岸。这一切让人屏息,为了怕打破这份静谧,可以这样说,这静来自亿万年前,并将延续到亿万年。 
  这块土地满是颜色,但又不是可以说出来的颜色。唯一可以告诉你的是:这颜色是热烈奔放的敬畏之情。 
  人在西藏不单只有藏民,还有来自内地的汉人,来自异域的尼泊尔人、印度人、欧洲人。他们都喜欢这里,他们都需要这里。因为在这里能找到先民在我们心底深处遗留下的对自然力的敬畏,能找到崇高和纯洁的注释。 
  自然是严酷的,所以一切的美好都是那么的珍贵。在阳光下,藏民到处摆满鲜花,各种颜色的帮锦花,即便寺庙中每个扎仓的窗口上也是如此。所以有了沐浴节,望果节,有了晒佛节,有了藏戏节……这一切都是为了歌唱,歌唱世界的美好一瞬。 
  我拍下了许多的照片来记录我的感受。有那年老的僧人和狗,有那年少的僧人和威严的庙墙。但有些是错过了,只能在心中咀嚼回想。那是为了参加祭礼而从远方赶来的牧民。他们穿着家里最好的节日盛装。马儿胸前垂着铜铃和红缨,鞍前摆放着迎神的树枝,上面挂满了五彩的经幡。几十个人的喜悦改变天地,所有的一切都似乎露出了笑脸。他们纵马从高高的山坡上驰下,帮锦花摇摆着迎合着马蹄的板眼。 
  这里是有着神秘的,在八角街曲折深邃的巷道里,诚信的人祈祷着幸福和未来。在拉萨河对岸的那片草坡上,我曾见到一个人悠然但坚定地走着,在他的前面是荒野,沟岩。看不出他是从什么地方走来的,我们也无从去猜想他要奔向何方,可那份自信的悠然使我无力思索,他就是这土地,他就构成了这里的自然。 
  藏民是信佛的,他们将时间、精神、钱财投入到诚信中。因为这天和地之间,人能感到仙佛的存在,因为这里本就是众神的家园。 
  让一切来自它的来吧,让一切走向它的去吧,在这亿万年不变的静穆里倾听自然的声音。让我们守着我们的爱吧,让我们持着我们的信吧,在这近天的土地上摇动身躯,放开喉咙。因为这里本就是众神的乐园。□  
西风不相识
稻草人手记
三毛
  我年幼的时候,以为这世界上只住着一种人,那就是我天天看见的家人、同学、老师和我上学路上看到的行人。 
  后来我长大了,念了地理书,才知道除了我看过的一种中国人之外,还有其他不同的人住在不同的地方。 
  我们称自己叫黄帝的子孙,称外国人以前都叫洋鬼子,现在叫国际友人。以前出国去如果不是去打仗,叫和番。现在出国去,无论去做什么都叫镀金或者留洋。 
  我们家里见过洋鬼子的人,要先数祖父和外祖父这两个好汉。他们不但去那群人里住过好久,还跟那些人打了很多交道,做了几笔生意,以后才都平安地回国来,生儿育女。 
  我的外祖父,直到现在还念念不忘他在英国时那个漂亮的女朋友。他八十多岁了,高兴起来,还会吱吱的说着洋话,来吓唬家里的小朋友。 
  我长大以后,因为常常听外祖父讲话,所以也学了几句洋鬼子说的话。学不对时,倒也没发生什么特别的现象;不巧学对了时,我的眼睛就会一闪一闪冒出鬼花,头顶上轰一下爆出一道青光,可有鬼样。 
  我因为自以为会说了几句外国话,所以一心要离开温暖的家,去看看外面那批黄毛碧眼青牙血嘴的鬼子们是怎么个德性。 
  我吵着要出去,父母力劝无用,终日忧伤得很。 
  “你是要镀金?要留洋?还是老实说,要出去玩?” 
  我答:“要去游学四海,半玩半读,如何?” 
  父母听我说出如此不负责任的话来,更是伤心,知道此儿一旦飞出国门,一定丢人现眼,叫外国人笑话。 
  “这样没有用的草包,去了岂不是给人吃掉了。”他们整日就反反复复地在讲这句话,机票钱总也不爽快地发下来。 
  外祖父看见我去意坚定,行李也打好了,就叫父母说:“你们也不要那么担心,她那种硬骨头,谁也不会爱去啃她,放她去走一趟啦!” 
  总司令下了命令,我就被父母不情不愿地放行了。 
  在闷热的机场,父亲母亲抹着眼泪,拉住我一再地叮咛:“从此是在外的人啦,不再是孩子罗!在外待人处世,要有中国人的教养,凡事忍让,吃亏就是便宜。 
  万一跟人有了争执,一定要这么想——退一步,海阔天空。绝对不要跟人呕气,要有宽大的心胸……”我静静的听完了父母的吩咐,用力地点点头,以示决心,然后我提起手提袋就迈步往飞机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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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了扶梯,这才想起来,父母的帐算得不对,吃亏怎么会是便宜?退一步如果落下深渊,难道也得去海阔天空? 
  我急着往回跑,想去看台下问明白父母才好上路,不想后面闪出一个空中少爷,双手捉住我往机舱里拖,同时喊着:“天下那有不散的筵席,快快上机去也,不可再回头了。” 
  我挣扎着说:“不是不是,是弄明白一句话就走,放我下机啊!” 
  这人不由分说,将我牢牢绑在安全带上。机门徐徐关上,飞机慢慢地滑过跑道。 
  我对着窗户,向看台大叫:“爸爸,妈妈,再说得真切一点,才好出去做人啊!怎么是好……”飞机慢慢升空,父母的身影越来越小,我叹一口气,靠在椅子上,大势已去,而道理未明,今后只有看自己的了。 
  我被父亲的朋友接下飞机之后,就送入一所在西班牙叫“书院”的女生宿舍。 
  这个书院向来没有中国学生,所以我看她们是洋鬼子;她们看我,也是一种鬼子,群鬼对阵,倒也十分新鲜。 
  我分配到的房间是四个人一间的大卧室,我有生以来没有跟那么多人同住的经验。 
  在家时,因为我是危险疯狂的人物,所以父亲总是将我放在传染病隔离病房,免得带坏了姐姐和弟弟们。 
  这一次,看见我的铺位上还有人睡,实在不情愿。但是我记着父母临别的吩咐,又为着快快学会语文的缘故,就很高兴地开始交朋友。第一次跟鬼子打交道,我显得谦卑、有礼、温和而甜蜜。 
  第一两个月的家信,我细细地报告给父母听异国的情形。 
  我写着:“我慢慢地会说话了,也上学去了。这里的洋鬼子都是和气的,没有住着厉鬼。我没有忘记大人的吩咐,处处退让,她们也没有欺负我,我人胖了。……”起初的两个月,整个宿舍的同学都对我好极了。她们又爱讲话,下了课回来,总有人教我说话,上课去了,当然跟不上,也有男同学自动来借笔记给我抄。 
  这样半年下来,我的原形没有毕露,我的坏脾气一次也没有发过。我总不忘记,我是中国人,我要跟每一个人相处得好,才不辜负做黄帝子孙的美名啊! 
  四个人住的房间,每天清晨起床了就要马上铺好床,打开窗户,扫地,换花瓶里的水,擦桌子,整理乱丢着的衣服。等九点钟院长上楼来看时,这个房间一定得明窗净几才能通过检查,这内务的整理,是四个人一起做的。 
  最初的一个月,我的同房们对我太好,除了铺床之外,什么都不许我做,我们总是抢着做事情。 
  三个月以后,不知什么时候开始的,我开始不定期地铺自己的床,又铺别人床,起初我默默地铺两个床,以后是三个,接着是四个。 
  最初同住时,大家抢着扫地,不许我动扫把。三个月以后,我静静地擦着桌子,挂着别人丢下来的衣服,洗脏了的地,清理隔日掉在地上的废纸。而我的同房们,跑出跑进,丢给我灿烂的一笑,我在做什么,她们再也看不到,也再也不知道铺她们自己的床了。 
  我有一天在早饭桌上对这几个同房说:“你们自己的床我不再铺了,打扫每人轮流一天。” 
  她们笑咪咪地满口答应了。但是第二天,床是铺了,内务仍然不弄。 
  我内心十分气不过,但是看见一个房间那么乱,我有空了总不声不响地收拾了。我总不忘记父母叮嘱的话,凡事要忍让。 
  半年下来,我已经成为宿舍最受欢迎的人物。我以为自己正在大做国民外交,内心沾沾自喜,越发要自己人缘好,谁托的事也答应。 
  我有许多美丽的衣服,搬进宿舍时的确轰动过一大阵子,我的院长还特别分配了我一个大衣柜挂衣服。 
  起初,我的衣服只有我一个人穿,我的鞋子也是自己踏在步子下面走。等到跟这三十六个女孩子混熟了之后,我的衣柜就成了时装店,每天有不同的女同学来借衣服,我沉着气给她们乱挑,一句抗议的话也不说。 
  开始,这个时装店是每日交易,有借有还,还算守规矩。渐渐地,她们看我这鬼子那么好说话,就自己动手拿了。每天吃饭时,可以有五、六个女孩子同时穿着我的衣服谈笑自若,大家都亲热地叫着我宝贝、太阳、美人……等等奇怪的称呼。 
  说起三毛来,总是赞不绝口,没有一个人说我的坏话。但是我的心情,却越来越沉落起来。 
  我因为当时没有固定的男朋友,平日下课了总在宿舍里念书,看上去不象其他女同学那么忙碌。 
  如果我在宿舍,找我的电话就会由不同的人打回来。 
  ——三毛,天下雨了,快去收我的衣服。 
  ——三毛,我在外面吃晚饭,你醒着别睡,替我开门。 
  ——三毛,我的宝贝,快下楼替我去烫一下那条红裤子,我回来换了马上又要出去,拜托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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