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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他们始终没有到达海边。在沼泽地里流浪了几个月,路上没有遇见一个人,有
一天夜晚,他们就在一条多石的河岸上扎营,这里的河水很象凝固的液体玻璃。多
年以后,在第二次国内战争时期,奥雷连诺打算循着这条路线突然占领列奥阿察,
可是六天以后他才明白,他的打算纯粹是发疯。然而那夭晚上,在河边扎营以后,
他父亲的旅伴们虽然很象遇到船舶失事的人,但是旅途上他们的人数增多了,大伙
儿都准备活到老(这一点他们做到了)。夜里,霍·阿·布恩蒂亚做了个梦,营地
上仿佛矗立起一座热闹的城市,房屋的墙壁都用晶莹夺目的透明材料砌成。他打听
这是什么城市,听到的回答是一个陌生的、毫无意义的名字,可是这个名字在梦里
却异常响亮动听:马孔多。翌日,他就告诉自己的人,他们绝对找不到海了。他叫
大伙儿砍倒树木,在河边最凉爽的地方开辟一块空地,在空地上建起了一座村庄。
在看见冰块之前,霍·阿·布恩蒂亚始终猜不破自己梦见的玻璃房子。后来,
他以为自己理解了这个梦境的深刻意义。他认为,不久的将来,他们就能用水这样
的普通材料大规模地制作冰砖,来给全村建筑新的房子。当时,马孔多好象一个赤
热的火炉,门闩和窗子的铰链都热得变了形;用冰砖修盖房子,马孔多就会变成一
座永远凉爽的市镇了。如果霍·阿·布恩蒂亚没有坚持建立冰厂的打算,只是因为
他当时全神贯注地教育两个儿子,特别是奥雷连诺,这孩子一开始就对炼金术表现
了罕见的才能。试验室里的工作又紧张起来。现在,父子俩已经没有被新奇事物引
起的那种激动心情,只是平平静静地反复阅读梅尔加德斯的笔记,持久而耐心地努
力,试图从粘在锅底的一大块东西里面把乌苏娜的金子分离出来。大儿子霍·阿卡
蒂奥几乎不参加这个工作。当父亲身心都沉湎于熔铁炉旁的工作时,这个身材过早
超过年岁的任性的头生子,已经成了一个魁梧的青年。他的嗓音变粗了·脸颊和下
巴都长出了茸毛。有一天晚上,他正在卧室里脱衣睡觉,乌苏娜走了进来,竟然产
生了羞涩和怜恤的混合感觉,因为除了丈夫,她看见赤身露体的第一个男人就是儿
子,而且儿子生理上显得反常,甚至使她吓了一跳。已经怀着第三个孩子的乌苏娜
,重新感到了以前作新娘时的那种恐惧。
那时,有个女人常来布恩蒂亚家里,帮助乌苏娜做些家务。这个女人愉快、热
情、嘴尖,会用纸牌占卜。乌苏娜跟这女人谈了谈自己的忧虑。她觉得孩子的发育
是不匀称的,就象她的亲戚长了条猪尾巴。女人止不住地放声大笑,笑声响彻了整
座屋子,仿佛水晶玻璃铃铛。“恰恰相反,”她说。“他会有福气的。”
“过了几天,为了证明自己的预言准确,她带来一副纸牌,把自己和霍·阿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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蒂奥锁在厨房旁边的库房里。她不慌不忙地在一张旧的木工台上摆开纸牌,口中念
念有词;这时,年轻人伫立一旁,与其说对这套把戏感到兴趣,不如说觉得厌倦。
忽然,占卜的女人伸手摸了他一下。“我的天!”她真正吃惊地叫了一声,就再也
说不出什么话了。
霍·阿卡蒂奥感到,他的骨头变得象海绵一样酥软,感到困乏和恐惧,好不容
易才忍住泪水。女人一点也没有激励他。可他整夜都在找她,整夜都觉到她腋下发
出的气味:这种气味仿佛渗进了他的躯体。他希望时时刻刻跟她在一起,希望她成
为他的母亲,希望他和她永远也不走出库房,希望她向他说:“我的天!”重新摸
他,重新说:“我的天!”有一日,他再也忍受不了这种烦恼了,就到她的家里去
。这次访问是礼节性的,也是莫名其妙的……在整个访问中,霍·阿卡蒂奥一次也
没开口。此刻他不需要她了。他觉得,她完全不象她的气味在他心中幻化的形象,
仿佛这根本不是她.而是另一个人。他喝完咖啡,就十分沮丧地回家。夜里,他翻
来覆去睡不着觉,又感到极度的难受,可他此刻渴望的不是跟他一起在库房里的那
个女人,而是下午坐在他面前的那个女人了。
过了几天,女人忽然把霍·阿卡蒂奥带到了她的家中,并且借口教他一种纸牌
戏法,从她跟母亲坐在一起的房间里,把他领进一间卧窄。在这儿,她那么放肆地
摸他,使得他浑身不住地战栗,但他感到的是恐惧,而不是快乐。随后,她叫他夜
间再未。霍·阿卡蒂奥口头答应,心里却希望尽快摆脱她,……他知道自己天不能
来的。然而夜间,躺在热烘烘的被窝里,他觉得自己应当去她那儿,即使自己不能
这么干。他在黑暗中摸着穿上衣服,听到弟弟平静的呼吸声、隔壁房间里父亲的产
咳声、院子里母鸡的咯咯声、蚊子的嗡嗡声、自己的心脏跳动声……世界上这些乱
七八糟的声音以前是不曾引起他的注意的,然后,他走到沉入梦乡的街上。他满心
希望房门是门上的,而下只是掩上的(她曾这样告诉过他)。担它井没有闩上。他
用指尖一推房门,铰链就清晰地发出悲鸣,这种悲鸣在他心中引起的是冰凉的回响
。他尽量不弄出响声,侧着身子走进房里,马上感觉到了那种气味,霍·阿卡蒂奥
还在第一个房间里,女人的三个弟弟通常是悬起吊床过夜的;这些吊床在什么地方
,他并不知道,在黑暗中也辨别不清,因此,他只得摸索着走到卧室门前,把门推
开,找准方向,免得弄错床铺。他往前摸过去,立即撞上了一张吊床的床头,这个
吊床低得出乎他的预料。一个正在乎静地打鼾的人,梦中翻了个身,声音有点悲观
他说了句梦话:“那是星期三。”当霍·阿卡蒂奥推开卧室门的时候,他无法制止
()
房门擦过凹凸不平的地面。他处在一团漆黑中,既苦恼又慌乱,明白自己终于迷失
了方向。睡在这个狭窄房间里的,是母亲、她的第二个女儿和丈夫、两个孩子和另
一个女人,这个女人显然不是等他的。他可以凭气味找到,然而到处都是气味,那
么细微又那么明显的气味,就象现在经常留在他身上的那种气味。霍·阿卡蒂奥呆
然不动地站了好久,惊骇地问了问自己,怎会陷入这个束手无策的境地,忽然有一
只伸开指头的手在黑暗中摸索,碰到了他的面孔,他并不觉得奇怪,因为他下意识
地正在等着别人摸他。他把自己交给了这只手,他在精疲力尽的状态中让它把他拉
到看不见的床铺跟前;在这儿,有人脱掉了他的衣服,把他象一袋土豆似的举了起
来,在一片漆黑里把他翻来覆去;在黑暗中,他的双手无用了,这儿不再闻女人的
气味,只有阿莫尼亚的气味,他力图回忆她的面孔,他的眼前却恍惚浮现出乌苏娜
的而孔;他模糊地觉得,他正在做他早就想做的事儿,尽倚他决不认为他能做这种
事儿,他自己并不知道这该怎么做,并不知道双手放在哪儿,双脚放在哪儿,并不
知道这是谁的脑袋、谁的腿;他觉得自己再也不能继续下去了,他渴望逃走,又渴
望永远留在这种极度的寂静中,留在这种可怕的孤独中。
这个女人叫做皮拉·苔列娜。按照父母的意愿,她参加过最终建立马孔多村的
长征。父母想让自己的女儿跟一个男人分开,她十四岁时,那人就使她失去了贞操
,她满二十二岁时,他还继续跟她生在一起,可是怎么也拿不定使婚姻合法化的主
意,因为他不是她本村的人。他发誓说,他要跟随她到夭涯海角,但要等他把自己
的事情搞好以后;从那时起,她就一直等着他,已经失去了相见的希望,尽管纸牌
经常向她预示,将有各式各样的男人来找她,高的和矮的、金发和黑发的;有的从
陆上来,有的从海上来,有的过三天来,有的过三月来,有的过三年来。等呀盼呀
,她的大腿已经失去了劲头,胸脯已经失去了弹性,她已疏远了男人的爱抚,可是
心里还很狂热。现在,霍·阿卡蒂奥对新颖而奇异的玩耍入了迷,每天夜里都到迷
宫式的房间里来找她。有一回,他发现房门是闩上的,就笃笃地敲门;他以为,他
既有勇气敲第一次,那就应当敲到底……等了许久,她才把门打开。白天,他因睡
眠不足躺下了,还在暗暗回味昨夜的事。可是,皮拉·苔列娜来到布恩蒂亚家里的
时候,显得高高兴兴、满不在乎、笑语联珠,霍·阿卡蒂奥不必费劲地掩饰自己的
紧张,因为这个女人响亮的笑声能够吓跑在院子里踱来踱去的鸽子,她跟那个具有
无形力量的女人毫无共同之处,那个女人曾经教他如何屏住呼吸和控制心跳,帮助
他了解男人为什么怕死。他全神贯注于自己的体会,甚至不了解周围的人在高兴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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么,这时,他的父亲和弟弟说,他们终于透过金属渣滓取出了乌苏娜的金子,这个
消息简直震动了整座房子。
事实上,他们是经过多日坚持不懈的努力取得成功的。乌苏娜挺高兴,甚至感
谢上帝发明了炼金术,村里的居民挤进试验室,主人就拿抹上番石榴酱的烤饼招待
他们,庆祝这个奇迹的出现,而霍·阿·布恩蒂亚却让他们参观一个坩埚,里面放
着复原的金子,他的神情仿佛表示这金子是他刚刚发明的,他从一个人走到另一个
人跟前,最后来到大儿子身边。大儿子最近几乎不来试验室了。布恩蒂亚把一块微
黄的干硬东西拿到他的眼前,问道,“你看这象什么?”
霍·阿卡蒂奥直耿耿地回答:
“象狗屎。”
父亲用手背在他嘴唇上碰了一下,碰得很重,霍·阿卡蒂奥嘴里竟然流出血来
,眼里流出泪来。夜里,皮拉·苔列娜在黑暗中摸到一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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