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年孤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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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年孤独- 第5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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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惜子弹,打死他们。
  命令引起了震耳欲聋的抗议声,可是一名上尉立即代替了屋顶上的中尉,挥着
扩音喇叭表示他想讲话。人群又安静了。
  “女士们和先生们,”上尉低声、缓和地说,显得有点困倦。“限你们五分钟
离开。”
  唿哨声和喊叫声压倒了宣布时限开始的喇叭声,谁也没动。
  “五分钟过了,”上尉用同样的声调说。“再过一分钟就开枪啦。”
  霍·阿卡蒂奥第二浑身冷汗,放下孩子,把他交给他母亲。“这帮坏蛋要开枪
啦,”她嘟哝地说。霍·阿卡蒂奥第二来不及回答,因为他立刻听出了加维兰上校
嘶哑的嗓音,上校象回音似的大声重复了女人所说的话,时刻紧急,周围静得出奇
,霍。 阿卡蒂奥第二象喝醉了酒似的,但他相信没有任何力量能够挪动在死神凝视
下岿然不动的群众,就踮起脚尖,越过前面的头顶,平生第一次提高嗓门叫道:
  “杂种!你们趁早滚蛋吧!”
  话音刚落,事情就发生了;这时,霍·阿卡蒂奥第二产生的不是恐惧,而是一
种幻觉。上尉发出了开枪的命令,十四挺机枪立即响应。但这一切象是滑稽戏。他
们仿佛在作空弹射击,因为机枪的哒哒声可以听到,闪闪的火舌可以看见,但是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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紧挤在一起的群众既没叫喊一声,也没叹息一声,他们都象石化了,变得刀枪不入
了。蓦然间,在车站另一边,一声临死的嚎叫,使大家从迷糊状态中清醒过来:“
啊一啊一啊一啊,妈妈呀!”好象强烈的地震,好象火山的轰鸣,好象洪水的咆哮
,震动了人群的中心,顷刻间扩及整个广场。霍·阿卡蒂奥第二刚刚拉住一个孩子
,母亲和另一个孩子就被混乱中奔跑的人群卷走了。
  多年以后,尽管大家认为这孩子已经是个昏聩的老头儿,但他还在说,霍。 阿
卡蒂奥第二如何把他举在头上,几乎让他悬在空中,仿佛在人群的恐怖浪潮中漂浮
似的,把他带到邻近的一条街上。举过人们头顶的孩子从上面望见,慌乱的人群开
始接近街角,那里的一排机枪开火了。几个人同时叫喊:
    “卧倒!卧倒!”
  前面的人已给机枪子弹击倒了,活着的人没有卧倒,试图回到广场上去。于是
,在惊惶失措的状态中,好象有一条龙的尾巴把人群象浪涛似的扫去,迎头碰上了
另一条街的另一条龙尾扫来的浪涛,因为那儿的机枪也在不停地扫射。人们好象栏
里的牲畜似的给关住了:他们在一个巨大的漩涡中旋转,这个漩涡逐渐向自己的中
心收缩,因为它的周边被机枪火力象剪刀似的毫不停辍地剪掉了——就象剥洋葱头
那样。孩子看见,一个女人双手合成十字,跪在空地中间,神秘地摆脱了蜂拥的人
群。霍。 阿卡蒂奥第二也把孩子摔在这儿了,他倒在地上,满脸是血,汹涌的巨大
人流扫荡了空地,扫荡了跪着的女人,扫荡了酷热的天穹投下的阳光,扫荡了这个
卑鄙龌龊的世界;在这个世界上,乌苏娜曾经卖过那么多的糖动物啊。
  霍。阿卡蒂奥第二苏醒的时候,是仰面躺着的,周围一片漆黑。他明白自己是
在一列颀长、寂静的火车上,他的头上凝着一块血,浑身的骨头都在发痛。他耐不
住想睡。他想在这儿连续睡它许多小时,因为他离开了恐怖场面,在安全的地方了
,于是他朝不太痛的一边侧过身去,这才发现自己是躺在一些尸体上的。尸体塞满
了整个车厢,只是车厢中间留了一条通道。大屠杀之后大概已过了几个小时,因为
尸体的温度就象秋天的石膏,也象硬化的泡沫塑料。把他们搬上车来的那些人,甚
至还有时间把他们一排排地堆叠起来,就象通常运送香蕉那样。霍·阿卡蒂奥第二
打算摆脱这种可怕的处境,就从一个车厢爬到另一个车厢,爬到列车前去;列车驶
过沉睡的村庄时,壁板之间的缝隙透进了闪烁的亮光,他便看见死了的男人、女人
和孩子,他们将象报废的香蕉给扔进大海。他只认出了两个人:一个是在广场上出
售清凉饮料的女人,一个是加维兰上校——上校手上依然绕着莫雷利亚(注:墨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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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地名)银色扣子的皮带,他曾试图在混乱的人群中用它给自己开辟道路。到了第
一节车厢,霍。 阿卡蒂奥第二往列车外面的黑暗中纵身一跳,便躺在轨道旁边的沟
里,等着列车驶过。这是他见过的最长的列车——几乎有二百节运货车厢,列车头
尾各有一个机车,中间还有一个机车。列车上没有一点儿灯光,甚至没有红色和绿
色信号灯,他沿着钢轨悄悄地、迅捷地溜过去。列车顶上隐约现出机枪旁边士兵的
身影。
  半夜以后,大雨倾盆而下。霍·阿卡蒂奥第二不知道他跳下的地方是哪儿,但
他明白,如果逆着列车驶去的方向前进,就能到达马孔多。经过三个多小时的路程
,浑身湿透,头痛已极,他在黎明的亮光中看见了市镇边上的一些房子。受到咖啡
气味的引诱,他走进了一户人家的厨房,一个抱着孩子的妇人正俯身在炉灶上。
  “您好,”他精疲力尽地说。“我是霍·阿卡蒂奥第二·布恩蒂亚。”
   他逐字地说出自己的整个姓名,想让她相信他是活人。他做得挺聪明,因为
她看见他走进屋来时,面色阴沉,疲惫不堪,浑身是血,死死板板,还当他是个幽
灵哩。她认出了霍·阿卡蒂奥第二。她拿来一条毯子,让他裹在身上,就在灶边烘
干他的衣服,烧水给他洗伤口(他只是破了点皮),并且给了他一块干净尿布缠在
头上。然后,她又把一杯无糖的咖啡放在他面前(因为她曾听说布恩蒂亚家的人喜
欢喝这种咖啡),便将衣服挂在炉灶旁边。
  霍。 阿卡蒂奥第二喝完咖啡之前,一句话也没说。
   “那儿大概有三千,”他咕哝着说。
   “什么?”
   “死人,”他解释说,“大概全是聚在车站上的人。”
  妇人怜悯地看了看他。“这里不曾有过死人,”她说。“自从你的亲戚——奥
雷连诺上校去世以来,马孔多啥事也没发生过。”在回到家里之前,霍·阿卡蒂奥
第二去过三家人的厨房,人家都同样告诉他:“这儿不曾有过死人。”他经过车站
广场,看见了一些乱堆着的食品摊子,没有发现大屠杀的任何痕迹。雨还在下个不
停,街道空荡荡的,在一间间紧闭的房子里,甚至看不出生命的迹象。唯一证明这
里有人的,是叫人去做早祷的钟声。霍·阿卡蒂奥第二敲了敲加维兰上校家的门。
他以前见过多次的这个怀孕的女人,在他面前砰地把门关上。“他走啦,”她惶惑
地说,“回他的国家去啦。”在“电气化养鸡场”的大门口,照常站着两个本地的
警察,穿着雨衣和长统胶靴,活象雨下的石雕像。在镇郊的小街上,印第安黑人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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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唱圣歌。霍。 阿卡蒂奥第二越过院墙,钻进布恩蒂亚家的厨房。圣索菲娅。 德拉
佩德低声向他说:“当心,别让菲兰达看见你。她已经起床啦。”仿佛履行某种无
言的协议,圣索菲娅·德拉佩德领着儿子进了“便盆间”,把梅尔加德斯那个破了
的折叠床安排给他睡觉;下午两点,当菲兰达睡午觉的时候,她就从窗口递给他一
碟食物。
  奥雷连诺第二留在家里过夜,因为遇到了雨,下午三点他还在等候天晴。圣索
菲娅·德拉佩德把他兄弟回来的事秘密地告诉了他,他就到梅尔加德斯的房间里去
了。奥雷连诺第二既不相信广场上的大屠杀事件,也不相信夜间列车载着尸体开往
海边的恶梦。前一天晚上,马孔多宣布了政府的特别通告,说工人们服从命令离开
了车站,成群地安然回家去了。通告中还说,工人领袖们怀着崇高的爱国热情,把
他们的要求归结为两点:改革医疗设施,棚区修建公共厕所。随后,奥雷连诺第二
知道,军事当局和工人达成协议之后,就急忙通知布劳恩先生,他不仅同意满足新
的要求,甚至建议由公司出钱举行三天的群众游艺会,借以庆祝和解。然而,军事
当局问他哪一天可以在协议上签字的时候,他望了望窗外电光闪闪的天空,装出一
副意味深长的疑虑样儿。
   “等雨停以后,”他说。“只要还在下雨,我们就暂停一切活动。”
  整整三个月没有降雨,出现了干旱的季节。可是布劳恩先生刚刚宣布自己的决
定,整个香蕉地区就下起了滂沱大雨。这就是霍。 阿卡蒂奥第二返回马孔多的路上
遇到的大雨。一个星期之后,暴雨还在继续。政府的说法重复了多次,通过官方的
各种消息渠道传到居民们耳朵里,居民们终于相信:没有死人,满意的工人回到了
自己家里,香蕉公司暂停一切活动,直到暴雨终止。戒严令继续有效,如果连绵的
暴雨引起什么灾祸,就得采取非常措施,但是军队撤回了兵营。白天,士兵们卷起
裤腿,在变成了洪流的街道上逛来逛去,并且和孩子们一起划着小船玩耍。夜间,
宵禁开始之后,他们就用枪托砸开人家的房门,把可疑的人拖出床铺,送到一去不
复返的地方去。士兵们仍在搜查和消灭罪犯、杀人犯、纵火犯和第四号命令的破坏
分子,可是军事当局即使在牺牲者的亲人面前也否认这种情形,这些家属挤满了警
备队长的接待室,希望知道被捕者的命运。“我相信你们不过是做了个梦,”警备
队长硬说。“马孔多过去没有发生、现在没有发生、将来也不会发生任何事情。这
是一个幸福的市镇嘛。”工会头头们就这样被消灭了。
  唯一的幸存者是霍。阿卡蒂奥第二。二月里的一个夜晚,房门被敲得震动起来


,是用枪托敲的——这种声音不会跟任何声音相混。奥雷连诺第二仍在等候天气晴
了就出去,他开了门,看见了一个军官率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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