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年孤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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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年孤独- 第5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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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年里,奥雷连诺第二忽然想用谜语代替彩票上的号码,并在猜中谜语的那些人之
间平分奖品。可是这种做法太复杂,再说,它又容易引起各种可能有的怀疑,在第
二次试行之后,他就只好放弃了。
  每天从清晨到深夜,奥雷连诺第二都在为巩固彩票公司的威望忙碌,他差不多
没剩下什么时间去看望孩子们。菲兰达干脆把阿玛兰塔。乌苏娜送进一所一年只收
六名女生的私立学校,却不同意小奥雷连诺去上市立学校。她允许他在房子里自由
地游逛,这种让步已经太大了,何况当时学校只收合法出生的孩子,父母要正式举
行过宗教婚礼,出生证明必须和橡皮奶头一起,系在人们把婴儿带回家的那种摇篮


上,而小奥雷连诺偏偏列入了弃婴名单。这样,他就不得不继续过着闭塞的生活,
纯然接受圣索菲娅。 德拉佩德和乌苏娜在神志清醒时的亲切监督。在聆听了两个老
太婆的各种介绍之后,他了解的只是以房屋围墙为限的一个狭窄天地。他渐渐长成
一个彬彬有礼、自尊自爱的孩子,生就一种孜孜不倦的求知欲,有时使成年人都不
知所措,跟少年时代的奥雷连诺上校不同的是,他还没有明察秋毫的敏锐目光,瞧
起什么来甚至有些漫不经心,不时眨巴着眼睛。阿玛兰塔。 乌苏娜在学校里念书时
,他还在花园里挖掘蚯蚓,折磨昆虫。有一次,他正把一些蝎子往一只小盒子里塞
,准备悄悄扔进乌苏娜的铺盖,不料菲兰达一把抓住了他;为了这桩事,她把他关
在梅梅昔日的卧室里。他为了寻找摆脱孤独的出路,开始浏览起百科全书里的插图
来。在那儿他又碰上了乌苏娜,乌苏娜手里拿着一束荨麻,正顺着一个个房间走动
,一边往墙壁上稍稍撒点圣水。尽管她已经多次跟他相遇,却依然问他是谁。
   “我是奥雷连诺·布恩蒂亚,”他说。
   “不错,”她答道。“你已经到了开始学做首饰的时候啦。”
  她又把他错当成了自己的儿子,因为代替暴雨使她神智清醒了一阵子的热风刚
刚过去。老太婆的判断又不清楚了。走进卧室,她好象每一次都会遇到一些跟她交
往过的人:佩特罗尼娜·伊古阿兰令人注目地穿着一条华丽的钟式裙,披着一块用
珠子装饰的绣花披肩,都是她出入上流社会时的装束;瘫痪的外祖母特兰吉林娜·
马里雅·米尼亚塔·阿拉柯克·布恩蒂亚庄重地坐在摇椅里,挥着一把孔雀羽毛扇
;那儿还有乌苏娜的曾祖父——奥雷连诺·阿卡蒂奥·布恩蒂亚——穿着一套总督
禁卫军的制服,她的父亲奥雷连诺·伊古阿兰(牛虻的幼虫一听到他作的祷文就会
丧命),从牛背上摔下来;此外还有她那位笃信神灵的母亲;长着一条猪尾巴的堂
弟霍塞·奥雷连诺·布恩蒂亚和他那些已故的儿子们——他们一个个都端坐在沿墙
摆着的椅子上,仿佛不是来作客,而是来听安魂祈祷的。她开始娓娓动听地跟他们
谈话,讨论一些在时间和地点上彼此都无联系的事情。从学校回来的阿玛兰塔·乌
苏娜,看厌了百科全书的奥雷连诺·布恩蒂亚,走进她的卧宝时,也常常见她坐在
床上大声地自言自语,在回忆死者的迷宫里瞎碰乱撞。有一次,她突然拉开吓人的
嗓子,叫喊起来:“夫火啦!”喊声惊动了整座房子。事实上,她回忆起了自己四
岁时见到的一次马厩失火。她就这样把过去跟现在混在一起。没死之前,她还有过
两三次神智清醒的时候,但即使在那种时候,大概谁也不知道她讲的是此时此刻的
感觉,还是对往事的回忆,乌苏娜渐渐枯槁了,还没死就变成了一具木乃伊,在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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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生最后的几个月里,干瘪得犹如掉在睡衣里的一块黑李子干,她那只总是僵硬的
手也变得好象长尾猴的爪子。她可以整整几天呆在那儿,一动也不动,圣索菲娅·德
拉佩德只好把她摇了又摇,在确信她还活着之后,就让她坐在自己膝上,喂她一小
匙糖水。这时,乌苏娜看上去就象一个获得新生的老太婆。阿玛兰塔·乌苏娜和奥
雷连诺·布恩蒂亚架起她,在卧室里拍着她,把她放在祭坛上,想证实一下她是否
只比耶稣婴儿时稍大一点儿。有一天晚上,他们甚至把她藏在储藏室的一只柜子里
,在那儿,她差一点让老鼠吃掉。在复活节前的那个礼拜日,趁菲兰达正在做弥撒
,他们又走进乌苏娜的卧室,一下子抬起她的头和脚。
  “可怜的高祖母,”阿玛兰塔·乌苏娜脱口而出,“她老死了。”
  乌苏娜猝然一动。
  “我还活着哩,”她反驳了一句。
  “你瞧,”阿玛兰塔·乌苏娜抑住笑声说:“呼吸都没有啦。” 
  “我不是在讲话吗?”乌苏娜叫道。
  “连话也讲不动啦!”奥雷连诺·布恩蒂亚说。“象一支蜡烛燃尽了。”
  在这明确的事实面前,乌苏娜只好屈服。“我的天呀!”她轻轻地感叹一声。
“这就是死吗?”她不由得开始念祷文,这是一篇毫无联系的长祷文,持续了两天
多,直到星期二终于变成了杂乱无章的呓语:有向上帝的呼吁,也有殷切的教诲:
要消灭红蚂蚁啦,否则房子就会轰隆一声倒塌;别让雷麦黛丝圣像前的神灯灭掉啦
,别让布恩蒂亚家的任何一个人娶亲戚作妻子啦,不然生出的儿女会有一条猪尾巴
。奥雷连诺第二总想利用她的呓语状态探出金子藏放的地方,可是他的一次次纠缠
都无收获。“等主人回来以后,”乌苏娜说,”上帝会启示他,让他找到财宝的。
”圣索菲娅·德拉佩德确信乌苏娜随时都可能与世长辞,因为这几天自然界出现了
一些不可理解的现象:玫瑰花忽然散发出阵阵苦艾味儿;圣索菲娅·德拉佩德不小
心碰倒一只南瓜形碟子,碟子里撒落下来的菜豆种子在地板上组成一幅精确的海星
几何图;有一天夜里,天空中骤然掠过一长串橙黄|色的小光盘。
  果然,在那稣蒙难周的星期四清早,乌苏娜去世了。在乌苏娜最后一次想靠家
人帮助计算她究竟活了多少岁时——当时香蕉公司还在,——她就算过自己不小于
一百一十五岁,但也不大于一百二十二岁。最后她被安放在一口小小的棺材里,棺
材尺寸只比奥雷连诺·布恩蒂亚睡过的摇篮稍大一点儿。参加葬礼的人寥寥无几,
一则是许多人都已忘记了乌苏娜,二则是天气发疯似的热——那天晌午热得那么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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害,竟使鸟儿都迷失了方向:有的象一颗颗子弹飞快地钻进屋里,有的穿过窗上的
铁丝网,死在一间间卧室里。
  最初,人们都认为鸟是死于瘟疫的。家庭主妇们忙拿出全身的劲儿,清扫房间
里的死鸟——午休的时候鸟死得特别多:男人们则一车一车地把死鸟扔下河去。在
明朗的基督复活节那一天,百岁神父安东尼奥·伊萨贝尔忽然在讲台上宣告说,他
昨天夜里曾亲眼看见一个流浪的犹太人把瘟疫传到了鸟身上,他把流浪的犹太人描
绘成一个公山羊和女异教徒的杂种,一个面目可憎的怪物,他的气息能使空气变得
滚烫,他的出现能使年轻女人身怀怪胎。这些启示性的说教,并没有多少人当真,
因为整个市镇的人都已确信,这位教区牧师由于年老变成了疯子。可是星期二清晨
,一个妇女拼命的喊声把左邻右舍都惊醒起来——她发现了一些分成两瓣的爪印,
这些爪印既清晰又鲜明,不知是属于哪一种两足动物的,凡是看到它们的人,谁也
不怀疑它们是神父描绘的那种可怕的怪物留下的。于是每一家的院子里都设置了陷
阱,没过多少日子,神秘的外来者就被逮住了,在乌苏娜死后两星期的一天半夜里
,隔壁院子突然传来一阵吓人的恸哭声,犹如一头小公牛的哞哞叫声,吵醒了佩特
娜·柯特和奥雷连诺第二。他俩连忙跑出去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只见一群男人已
把怪物从原先插在洞底、用于树叶遮住的尖桩上拖了下来,怪物再也不会叫了。它
象一头大公牛那样吊挂着,尽管它的身材并没超过一个未成年的小孩子;伤口流着
粘乎乎的绿血,全身都是爬满壁虱的粗毛和疥癣。跟神父看见的那个怪物不同的是
,它的身体有些部分象人;但与其说它象人,还不如说它更象孱弱的天使;它有一
双干净纤细的手,一对眼睛又大又朦胧,两个肩胛上伤痕累累、长着老茧的部分—
—显然是樵夫用斧头砍断的一对翅膀的残余。为了使大家都能看到这个怪物,人们
又把尸体倒挂在广场的一棵杏树上。等它开始腐烂时,就点起一堆火把它烧掉了,
因为无法肯定:这个败类如果是个动物,就该扔到河里,如果是个基督徒,理应享
受棺葬。就这样,人们依然不清楚鸟儿是否真的死在它手里;不过,正象神父所预
言的,从此没有一个新娘不身怀怪胎,炎热也始终不见减退。
  年底,雷贝卡相继去世。三天前她就把自己锁在卧室里,跟随她多年的女仆阿
金尼达不得不向当局提出破门的请求。门一打开,只见雷贝卡歪着由于生癣而秃了
顶的脑袋,躺在自己那张孤零零的床上,象小虾似地蜷缩着身子,嘴里还含着自己
的一只大拇指。奥雷连诺第二独自承担了安葬事宜,他想把她的屋子整修一下,卖
掉它。无奈这间屋子里渗透了毁灭的气息:油漆刚一涂上墙壁,就又剥落下来,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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厚厚的一层石灰水也无法阻挡;杂草冒出了地面;房柱在闷热的常春藤包围中一根
一根地腐烂。
  这就是雨停后马孔多的生活。萎靡迟钝的人哪里抵得住健忘症,这种健忘症使
他们逐渐忘记了所有的往事。突然,在尼兰德投降周年纪念日那天,共和国总统的
几个使者奉命来到了马孔多,无论如何要把奥雷连诺上校多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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