筑路的工程很赶进度,可朝廷拨的工饷却迟迟不能到位。除去常王领地上按三户抽调一名男丁这样子募集的劳工队伍之外,州府派出的筑路苦工以及匠人基本上是缺衣少食地在干活,已经一个月没有领到米了。
匠人拖家带口地到衙门喊天哭地,被乱棒打了出来,似乎有伤亡。
“这里是常王治下,衙门都听常王的”,人们会有这样的念头一点也不奇怪,谁会在意从大老远北方老家封过来的常王究竟有没有势力?但是负责你是一定要负的。
“总觉得有谁在暗地里怂恿,文人们虽然不吭声,但气氛也不太妙哩。”周裴说,“父王又启程去深山寻道,我看半年内是见不着他老人家了。”
丢下一堆难收拾的烂摊子撒腿就跑,这位常王还真不愧是亡国的君主呢。
不知道姬山翁以前跟着他,是看上他哪点?是我的话,早就转投元启皇帝了。
我摆摆手:“唉,不聊这些罢,我先回去休息了。”
“等一下,”周裴有些不满地看着我,“究竟怎么了?往常谈到州里的麻烦,你不是都有独到的见解与为兄分享吗?”
——不好意思,昨天我才知道,自己那么兴致勃勃地跟你站在同一条船上,你却仍然将重要的事情瞒着我。所以对不起,这个情势评估员的工作,我不干了,另请高明吧!
“长卿大哥,你多心了。我手痛得厉害,还是先去休息一样比较好。”
我微笑。
脑海里面突然晃过一个人影——自己现在的笑容,是不是跟那个琢磨不透的趵斩很像?我可不想学他!有些气急败坏地收起笑脸,旋即告辞,离开周裴的书房。
到长廊的时候回首一看,他若有所思地负手踱到窗前,也正注视着我的背影。
关于太子到达长州的事情,他应该是完全不知情的,趵斩的书信他了解一二,学政的身份他一清二楚却没有告诉我,最后,我的身份只要自己不说,谁也无法知晓。
这样数起来,我们之间互相隐瞒的东西,还真是不少呢。
毕竟只是外人而已啊。
天色还早,云彩底下抹着薄薄的红晕,月亮却已高悬其上,淡淡地映着白光。
我一路沮丧地回到小院里,虽然还没吃晚饭,但被打一顿手心之后已经没了胃口。考虑片刻,我垂头丧气拎起小桶去打水,准备洗洗睡了……
——我不明白,面对周裴时自己心里的这种不快,是延续昨日对周裴的不满,还是因为对他隐瞒了一部分真相而愧疚不安。
我原本很信任他,更相信自己这颗信任他的心。
但隔阂确实出现了,而我管得住自己的嘴,管不住闹别扭的情绪。
唉……
拎着小桶拉开院门,却迎头撞进一个人怀里。
“咦?”
周裴?我不是刚刚跟他道别么,他怎么又专程来我这儿一趟?
“长、长卿大哥,我忘了什么东西在你那里吗?”应该不是,否则他让人送过来就好,何必亲自走一趟。
他微微一笑,道:“是的。我刚才发现,不仅你忘了,我也一样,所以我打算找回来。”
奇怪,他的口吻与平时不同,连那个占便宜的“为兄”都没有挂在嘴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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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二十节 生闷气对身体不好
更新时间:2009…2…26 18:29:55 本章字数:3346
进屋内,我急忙就着昏暗的光照把灯给点上,再晚一些的话,就什么也看不见了。周裴坐在案桌对面,盯着我的动作看。
“真的是送东西过来么?”我低声问。
他咳了一声,有些不好意思地别开眼,说:“送一句致歉。”
“诶?”
“对于趵斩搞的小动作,我确实有所处理,但当你如实向我禀报时,我却没有与你探讨一二,也没询问你的看法。这是我的失误……”他诚恳地说着。
咦?想不到他居然敏感到这种程度,那么现在他是来摊牌,还是做补救?
“什么致歉啊……”我急忙打断他,免得他说得更加严重,“秦斯只是在王府借住而已,该做的做好了就是,哪里会在意那么多呢?长卿大哥没有嫌弃我多管闲事,已经很好了!”
我已经说得十分低调,互相递几句恭维也就了事。聪明如周裴,自然明白我话中的拒绝。
可他充耳不闻,铁了心要挽回我们的关系。
“不要特意在我们之间划清界限,好吗?哪怕秦斯你最终要追随姬山翁的足迹,或者为官远行……我仍希望在你离开之前,继续拥有一个无利害关系,可以敞开来说话的友人。”
怦怦。
我听到的该不会是自己的心跳声?“在长卿大哥眼里我不过是个小孩子而已,所以才格外放心吧?”
“不。”
否定得真快。
他想了想,又轻声笑道:“啊,也许最初……确实……有点‘这孩子养在身边满好玩’的念头,但是现在,秦斯的观点总有出彩之处,用以佐证、推敲,再合适不过。若说你年纪轻,那最大的益处便是,你提供建议时并无私心或世俗成见,是为兄身边的一股清流……”
最初,是指第一次见面,说我可以做马童的时候么?“这孩子养在身边满好玩”……
我哧哧地笑起来。
不知道为什么,听了他的话觉得心里暖和,而且甜滋滋地……
“你要听好了,秦斯。”周裴正襟危坐,认真地注视着我的眼睛,“你将可疑的人事统统告诉我,长卿十分感激,原本以为你不会乐意卷入争端之中,所以将你排除在外,但目前看来,我的决策并非最佳的。”
“既然借住在王府,家师又与王爷渊源深厚,那么,秦斯没有不尽绵薄之力的道理。”我说,“当然,前提是世子同意让我这个资历浅薄的小孩子来搅和搅和。”
周裴笑了:“因为偷听,被学政抓去审问,你还没有学乖?”
“啊?”我跳起来,“你知道?”
“趵斩是我从小玩到大的朋友,虽说去京城读了几年书,认识一些朝廷大官,但仍是不会害我的。”周裴作了个手势,示意我坐下,别激动。
原来趵斩是帮常王这边的?
可是他似乎以看我倒霉为乐呀!
“那么你也早就知道学政大人的身份?”
周裴颔首。
“为什么不告诉我!”我有些气急败坏了。
这回,他露出深思熟虑的眼神:“为兄以为你没有必要知道,也许摸清了对方的底细,你反倒会表现得不够自然。”
“……”我沉默。
他毕竟还是小看了我啊。
姬山翁训练出来的我,可以从每个人的气质、衣着、谈吐中将他的志趣性情摸个八九;从谈话中过滤出有用的信息,分析出事物之间的内在联系;再加上江近海与姬山翁灌输给我的广博详尽的知识,可以说,在察言观色方面,我并不会输给老江湖、老世故。
而来自现在的我,什么稀奇古怪的事件都听说过一二,见识和胆识,是胜过同龄书生的。当然,凉薄与务实,也是我的本性。
选择最优化方案实施的结果,就是扮演一个符合生理年龄的小小读书郎,但这并不代表我的阅历会让自己变得不可靠,以致周裴认为我需要放在温室里面好好保护,连已经撞到眼前的麻烦也得懵懂茫然以对。
我睨着周裴,问:“那趵斩送给郡主的信是怎么回事?”
“这个,我也不知,怕是私事吧?”他平静地答着,如果面前有茶点,他现在一定会配合自己的回答,悠闲地抿上一口茶。
“可郡主不是失踪了吗?”
我现在最想不明白的就是——趵斩让我送的信到底怎么回事,是无干的一个小动作,还是关系到事态发展的一步棋?
“失踪?”周裴颇意外地提高了一丝音量。
“那是巷尾谣传罢了。丹怡前些时候身体不好,去道观养病,现在已经回府,更没有失踪一事。”他眼中流露出“你从哪里听来这种荒唐话”的意味。
汗,“郡主离奇失踪”本身也是很八卦的小道消息,根本经不起对质嘛!我一边咳嗽一边低下头——怎么就没准备点吃的喝的呢,好歹可以替尴尬的我掩饰一下的说。
“那么说,他只是恰好顺手逮到我来帮忙送信了?”
周裴点点头。
不是这样的,我的直觉告诉自己绝对不是这样。
“好吧,也许这就是你所知道的情况……”但是我坚持自己的怀疑,如果有机会的话,我应该再去探探趵斩的虚实。或许就在明天。
——可是,那个趵斩像泥鳅一样滑,我们俩呆一起,谁探谁还不知道呢……
等等,我还有一条路子不是么?
张缇啊,那个知道我是女生却主动替我保密的奇怪家伙……
“张缇也是长卿大哥信得过的人吗?”我问。
周裴笑了起来:“你说张之秋(张缇的字)?秦斯啊,你不会真以为每个人都值得怀疑吧?”
他伸出手,点了点我的鼻尖:“想那么多会老得快,明白不?”
在这随意的话语中,我突然意识到自己与趵斩相比最弱的一点——行动。
我过多的浪费精力在思考,而非行动上,这直接导致我在与趵斩接触的过程中一直处于劣势,即使他不借助曹学政的威严来压制我,我也忙于猜测、追逐他的想法,从而越来越被动!
“我明白应该怎样做了。”点点头,我认真地说。
周裴敲敲案桌:“别急着做结论,我也有一件不明白的事想要问你呢!宗府业下客栈的掌柜说,与曹大人一同投宿的,有一名被称作三公子的少年。秦斯你是否见到过他?”
我点头。
不止见过,渊源颇深呢,加上替他挨了板子,可以说是孽缘了。
“你是否能看出他有什么来头?”周裴低声道。
我摇头。
用眼睛看是看不出来啦,不过我原本就知道得一清二楚,这也算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