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不学照样革命的榜样。老师教不教,学生学不学都不重要,关键是大家都要有政治觉悟和革命性,学校的那排平房的墙上用红漆写着巨大的一排字:政治思想挂帅,阶级斗争为纲。我们并不懂得这些字的含义,只知道那就是路线、方针,是革命的指南。我们刚入学时背诵“老三篇”,后来又拼命地背《论十大关系》,而到了现在一篇也背不出,一条也想不起。一九七五年,我们的政治课堂上,老师讲的是“反击右倾翻案风”,尽管老师拿着报纸整整读了一节课,但谁也没弄明白什么是右倾翻案风,只了解到中央有个叫*的是**,他的罪行是什么我们听不懂,临放学了同学们还是谈不出体会,老师仍在等着有同学能发言,大家面面相觑狗屁不通,下课铃响了好久,还是没人发言。我情急之中匆忙写了几行打油诗,然后举手站起高声朗颂:
*,大坏蛋
痴心妄想要翻案
我们红色接班人
定要和他对着干!
全班掌声雷动,老师激动地走到我面前说:“你的政治觉悟真高!你把它认认真真抄一遍,我要交到校革委会。”放学回家的路上,许多同学簇拥着我说:“你真行!要不现在咱们还走不了。”我得意地说:“我饿得撑不住了。”大家放声大笑着往回走。不久,学校里便刮起了红色儿歌风,我写的那首竟然是导火索,下课后总有同学在我背后指指点点,目光中充满了羡慕,闹了好一阵子之后。放寒假了,人们渐渐忘了此事。
第二年,发生了一件震惊中外的大事——*。一天早晨,天地昏暗并有些发红,我急急忙忙往院外的厕所跑,突然听到远处空中飘来沉闷的哀乐,我莫名其妙地摔了一跤,爬起来侧耳细听,是东边一家大厂里的喇叭在响:
伟大的**战士,杰出的无产阶级革命家……*同志与世长辞……。
我忘记了撒尿,拼命奔跑回家,把这个消息告诉了父亲,正在做早饭的父亲表情严肃地说:“没听清楚可不敢乱说!”他连忙打开收音机,听了有足足五分钟,终于表情麻木地坐下来不再干别的,过了一会儿,他很有把握地对我说:“你们今天可能要停课。”我胡乱吃了点东西便一路小跑地到了学校,教室里、操场上学生们到处乱跑象没王的蜂,几乎见不到一个老师,直到第二节课铃声响了,广播里才喊着要求同学们回到自己的座位上。表姐表情极为严肃地来到我们班上,她对大家说:“同学们,你们知道国家发生了什么大事?你们是高年级的学生了,应该懂事了,这时候你们还有心思打闹?!你们知道周总理的去逝是国家多大的损失吗?”她哽咽着说不下去了。*,这个名字我并不陌生,父亲经常对我讲:“我们国家有一位了不起的大人物,他懂好几国语言,在国际上声名显赫,他是*的好帮手,是我们国家的总理,叫*。”尤其是在反击右倾翻案风时,父亲提起周总理的次数很多,他给我讲了周总理和老百姓同乘公共汽车的故事,讲了周总理回延安群众自动组成保护人墙的故事……从那时起我真正理解了平易近人四个字的含义,并认为这四个字是专为总理创造的。
表姐的话深深地剌痛了我的心,在我脑海里刚刚树立起的伟大形象竟成了永恒的雕像,一种痛失老人的情感油升,精神早熟的我已经初步懂得感情的释放应该用于何处,真情的表达应该如何宣泄,我爬在课桌上放声痛哭,在我的带动下,全班同学都放声嚎啕,哭声从教室飘了出去,响彻在空中,由西向东,由二楼向一楼、三楼传播着,不久,整个教学楼哭声震天,我至今仍坚信“痛哭运动”是由我发起的,可全国第一个为总理哭泣的人是谁?是*吗?是*吗?哭声能起到什么作用?能代表什么?苍天哀泣,大地悲鸣,能挽留住伟人的生命吗?直到二十多年后的今天,每当电视中偶然播放纪录片有周总理的身影,我仍忍不住泪欲夺眶,我想作为新时代的每一个中国人,都应该为这样的伟人永久哭泣,为他哭泣,就是为中国曾遭受的不幸的控诉……。
那年清明节刚过,北京传来特大新闻,广播里说有一批“坏人”跳了出来在**广场搞**活动,他们的“借口”是悼念周总理。我弄不明白,坏人也会悼念周总理?悼念周总理也能当借口?这时的宣传机构又提起了右倾翻案风和*,广播里不断回放着:
“……一个剃*头的家伙疯狂地叫喊着:打死他!打死他!……”
在学校、家里以及街头巷尾,到处都在议论着“****事件”,广播里不时地高声朗颂着一首“**”诗抄:
欲悲闻鬼叫,
我哭豺狼笑,
洒泪祭雄杰,
扬眉剑出鞘。
记得新闻机构曾为此诗的最后一句进行大肆讨论,反复挖掘其恶毒的**动机之内含。我们是一群跟随时代潮流瞎嚷嚷的小麻雀,是整天讲政治又根本不懂政治的盲从者,我们在红色宣传中漂染,在政治运动中成长,一切紧跟党中央,广播里宣布什么,什么就绝对的正确,在我脑子里曾有过这样一个疑问:这个*,先是和*一起挨批,后来又搞右倾翻案,*中又参与**活动,这么坏的人被批来批去还在中央,一枪毙了不就完了?!这就是那个时代所造就的我们这一代人绝对化的偏激思想,总认为好的就应该喊万岁、呼口号,坏的就应该枪毙,这就是我们坚定的阶级立场,是摆正革命与**的大是大非的思想立场的信念,谁要是**就彻底打倒谁,就对他实行无产阶级专政,让他永世不得翻身!
八、学校来了工宣队
*发生后不久,社会上出现了传抄“**诗抄”的可怕现象,小学校里也变得不安份起来,不知是出于好奇心呢还是逆反心理,这种“反动”行为在学生中间也有苗头,它不亚于传抄“黄色”手抄本《少女之心》的程度,为此,新生的革命力量诞生了,学校里进驻了工宣队,它是由附近面粉厂的几位地道的无产阶级及工人阶级的代表组成的,随后又派进了荷枪实弹的民兵小分队,据说这些人都是武斗时的“干将”,他们是专门来对乱说乱动的学生实行无产阶级专政的。工宣队的成员都是些苦大仇深的贫农出身的工人,尤其是那个姓肖的又低又矮的秃顶主任,是扫文盲时识的字,总在全校大会上念错别字,这一点说明了他是有着阶级仇、民族恨的正宗无产阶级,没有文化在他身上体现出特殊的意义,并且那是他的政治资本。只是学生们弄不明白他的那个习惯性动做,他总是不分场合随时随地将手伸进自己的裤裆里抓痒,这种动做不知又体现着什么?还有民兵小分队的几个壮汉的行为让人费解,学生们经常看见有民兵在教室外撒尿,还有人故意将他那玩意儿在女学生面前抖动,吓得女学生一见民兵解皮带就转身往教室跑。对于这些人,我一开始就没什么好印象,满口脏话一脸凶相,象看犯人似的背着枪“保护”我们。一天,预备铃刚打,我急忙从厕所跑出来,在教室门前被一个民兵用枪拦住:“为什么才进教室?!”我硬性拨开他的枪:“我上厕所,你把枪对着我也算保护吗?学生又不是犯人!”我走进了教室,他没趣儿的离开了。可下了课我被莫名其妙地传到了工宣队办公室,接受了有生以来第一次也是唯一的一次“政治审讯”。
办公室里坐着两位工宣队领导,一位是面带微笑被老师们称做老师的唐队长,此人不笑不开口;另一位便是秃顶肖主任,只见肖某表情严肃地注视着我,象是发现了什么敌情。姓唐的沉默不语,姓肖的等我站定,便忽地站起来摆出架势,和我开始一问一答:
肖:“听说你对民兵小分队不满?”
我:“我对个别人的行为不满,请你换一种口气说话,我不是阶级敌人。”
肖:“你他妈的吃了豹子胆!敢训我?!”
我:“独有英雄驱虎豹!”
肖:“这是啥鬼话?”
我:“你放屁!你反动!这是*诗词,你该挨枪毙!!”
肖口气稍软:“我本来会的,让你气忘了!”
我:“*的话儿记心间,你不会就说不会,*教导我们要老老实实做人”。
肖:“你为什么说我们把学生当做犯人?”
我:“什么你们我们,咱们是同一阶级,我们是*的好学生,你们拿枪对着我们是错误的!”
肖:“只许你们老老实实,不许你们乱说乱动!”
我:“那是对待阶级敌人的态度,我们是红色接班人,你敢对我们实行专政居心何在?”
肖变得穷凶极恶:“你知道工宣队的厉害吗?”
我:“工宣队是革命的,是帮助学生搞好学习的,不是来吓唬学生的!”
肖:“你在攻击*!”
我:“*说没有调查研究就没有发言权,请拿出证据!请问,什么是*?”
肖:“你连*都不懂,真是无知!”
我:“我看你也不懂,懂为啥不告诉我?”
肖:“我怕你弄懂了反得更厉害!”
我:“懂不懂我都不会反,不象某些人打着红旗反红旗!”
肖暴跳如雷:“你说谁?!”
我:“不会是你,*、张国焘,你没那么大本事!”
肖转过头问唐:“张国焘是谁?什么时候揪出来的?”唐感到十分难堪:“老肖,都上课了,让他走吧。”
肖仍不罢休:“他得交待罪行!”唐有点不耐烦:“小孩子家有什么罪行?以后慢慢教育吧!”然后对我说:“你先去上课吧,以后别再胡说了。”办公室前已挤满了学生,窗台上爬的也是,看热闹的学生有的在替我帮腔:“人家没乱讲,你们小分队的随便打人。”同学们应和着,我有了强大的后盾,开始反驳唐:“我胡说什么了?难道我们是阶级敌人吗?万一枪走火了怎么办?我们没有人身安全!”同学们齐声应和:“就是的!”唐有些发怒:“那你说怎么办?上级的指示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