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亲密到诱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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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亲密到诱惑- 第2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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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看了他一眼,他已秃头,才三十多岁,他就已经秃了头,然而,从他的眼神中我却看到了一种挚热:对年轻女性的热情,像一盏灯一样照耀着照相馆,我坐下了,他说应该化妆,只有化妆才会出效果。1983年,我拒绝用唇膏、粉盒,因为唇膏、粉盒在我的生活中没有显赫的位置。而摄影师的声音对我却充满了一张引诱,观看头像悬挂起来,犹如观看到我的另一张脸,它是我的,又是别人的,这也许正是摄影师的引诱可以像酒精一样散发的魔力。
  也许,这就是魔法把我罩住的一个时刻:
  当摄影师亲自为我的脸第一次化妆时,我感受到了那些粉沫在孔翼间张扬着,那些香而腻的浓郁的粉沫往我脸上扑来时,我被呛了一下,摄影师托起我的脸说:“别害怕,化上妆,你会更漂亮。”眉笔在我眉头上勾勒出了不同的两根细线。那就是我的眉毛,摄影师改变了我的眉毛,我的嘴形,我的鼻梁,我的脸庞,我的肤色。所以,当摄影师把一面镜举到我面前时,仿佛不认识自己似的呢喃道:“这是我吗?摄影师说,这当然是你,可以挂在橱窗上的你,可以更漂亮的你。就这样我没有了议异。
  1983年,我就这样化了妆,像一个奴隶一样对摄影师的声音产生了依附感,我丧失了那个自我。随后,三天以后,女友告诉我说,我的头像被放大了,已经挂在照相馆的橱窗里,女友兴奋地说,照片太漂亮了,太美丽了,比我漂亮好几十倍。女友一定要拉上我去照相馆,那天午后,小小的照相馆热闹极了,来了几个女人,她们来自肉联厂,来自印刷厂,来自百货公司,来自自来水厂,她们都是我周围的一群与我年龄相仿的女人,她们正陷入摄影师,一个秃头男人为她们为我们设置的一种生活之中去--我们心甘情愿地正在加入摄影师的魔法之中去。目的只有一个,让青春显赫的一刹那装在一只只塑料镜框之中,展览在明媚的八十年代初期。这种时髦正在小县城流行着--竟然是由一个秃了头的摄影师开始发起。我们陷入了这种表面的短暂的快乐之中去。就这样,照相馆很热闹,摄影师很轻易地让魔法勾引了女人们。
  这个魔法使县城的女人,那些拥有青春期幻想的女人的头像装在镜框之中,被轮流地展览着。我也是被展览者之一,当我主动地要求那只镜框从橱窗中取下来时,摄影师正举着眉笔帮助另一个女人画眉。
  一个男人,乐于收藏女人青春期的头像,并因此将这些头像镶嵌起来,这是一种技巧和魔法。很多年以后,我回到了县城,他的照相馆已扩大了,这时候他已经做起了婚纱摄影。这是照相馆,这是一家婚纱摄影馆。他似乎变老了,他已经有了一个化妆师,很年轻,站在他的一侧。镜框已经换成了木质的框架。从我看见他的那一天开始,他就是摄影师,现在依旧是摄影师。他的一生的兴奋点依然在延续着。一种镜框中的魔法从1983年弥漫到现在。我保存了那只镜框,那个县城摄影师给我的带来的生活,也许是浅薄的也许是陈旧的,然而,正是它们使我欣赏到了另一张面孔。
  县城照相馆的男人一辈子生活在小县城,他给一座县城带来了影像中的魔法。如今,一对对年轻的恋人在结婚之前,都要走进照相馆,拍摄一组婚照。摄下面孔的人,摄下婚纱照片上的人,一个男人,就这样秃着顶,坚持不懈地用照相馆的手艺活维系着他的世俗生活。同时也给县城的人们带来了另一种世俗生活。
  1987年 陪我到墓地的男人
  墓地像是从撕破的乌云中逐渐隆起的丘陵中升起的--绝望。离绝望越来越近时,也就是离墓地越来越近的时候。当我们奔赴墓地时,也就是前去埋葬父亲的时候。此刻,他找来了掘墓人,他寻找到了石匠,他年轻的影子在事先已经准备好了一切,然后便站在墓地上迎接我们。他是我在县城的挚友,他从未向我表达出爱慕,因为他会预知未来,在我们坐在黄昏的椅子上聊天时,他就开始预知了我的未来。他说,你是一定要离开的,没有留下来的任何一种可能性。尽管如此,他依然一次又一次地叩开我的门,作为挚友陪我度过黄昏,很多像他年龄的男人都已经恋爱或结婚,然而,他仿佛并不着急,以致以别人以为我是他的未婚妻。
  面对这种议论他坦然地平静地笑了笑,没有一种可能让他去解释其中的差错或误解,他始终陪我写作、读书和听音乐。偶尔到某座小镇上走一走。当我父亲快要离世时,我经常往返于医院,于是,他也就经常往返于医院,凡是布满我行踪的地方,就会出现他的一道影子。那时候,他的职业是一个警察,而他的业余爱好是绘画、拉小提琴,讲故事,练书法。所以,这就是为什么他可以陪同我度过永胜小县城无以计数的许多黄昏。并使这些黄昏显示出小提琴弓弦般的旋律,绘画的意象,而当他讲故事时,我会把脖颈伸得很长,我的脖颈竭尽全力地想抻到他讲述的故事的一幕一幕细节深处,我不知道听他讲过多少故事……这样一个挚友陪我到医院时,而我的父亲已经陷入了绝症之中。
  在微暗的光线之下,他早出手来帮助我替父亲翻动着身体,我好像增加了一种力量,可以对抗那些阴郁的飘带,而那些飘带却试图将我勒死,他的存在将那根阴郁从黑暗地带上飘来的飘带阻隔在外,当我仰起头来,让他预测一下我父亲会不会死时。他沉思了片刻告诉我说:“你父亲这一次一定要死,他是必定要离开你的。”对此,我很生气,埋怨他没有吉言。他安慰我说:“我们有一天也会死,只是迟早而已。死亡就像出生一样是一种命运。”这些话是他和我站在父亲的病房外一片葱绿的草地上说出来的。
  他说得不错,父亲是肯定要死的。果然,我们已经置身在草地上,挚友站在我一侧,在之前,我仿佛已经预先准备好了用我的生命来承受这只令人绝望的坑。然而,我的身体依然像一片叶子,瑟瑟地颤抖着,他轻声说:“你父亲很快就会变成尘埃,溶为土地。到丘陵的深处去。”他一边说着一边掘着土往土坑里送去,陪我站在父亲的墓地上的男人,自始至终地陪同我,直到墓地合拢为一个圆圈,直到圆圈在夕阳西下时变得一片模糊。
  没过多久,我即将离开县城了。正像他所言说的那样一种前景,我是绝对要离开县城的,没有不走的可能性。这也是我的挣扎,像一只笼中小鸟儿不断地跳起来奔出竹笼的命运。当我已经在整理行装时,他又来到了我旁边,我生活中任何一桩事都会被他看见,并因此被他所触摸,所预测过了吗?他似乎又看到了我的另一种未来,他说:“你将拎着这只手中的箱子,独自经历孤单,你以后,承载的不是热闹而是孤单。”
  这些话出自一个在我的生命中存在过又消失的男人嘴里,今天想起来仿佛是一个巫师的声音,而在那些片断似的日子里,无论是围坐在一团黄昏的残阳之中,还是站在墓地上掘开潮湿的泥土,他都从未期待过从我身上得到什么现实的承诺。而且他从未在我和他之间预测过未来--这未来对我们来说只是回忆而已。就像我此刻生活在与他截然不同的地带上,就像他因燃烧而变成了碳,而我因燃烧变成了灰,这是两种不同的命运,而我依然记得他拎着箱子送我走的那一次。他说:“你该走了,你早就应该走了。”他仿佛从未想把我留住。因为没有任何留下我的可能性,在他的预测中,我就是那只孤单的鹤,不断地飞起又落下。他就从预言中看见了孤单的我,而他呢,我离开之后的第二年就结婚了,几乎跟那个女人没有谈任何恋爱就进入了婚姻,他依然做警察,拉小提琴,讲故事,练书法。偶尔在我父亲的墓地上会出现他的影子。这一切都是通过别人告诉我的。
  1992年 金沙江边的男人
  在拐弯的金沙江边,1992年我准备迷失自己,我想迷失自己已经很久了。1992年,我30岁,穿越了许多地图册上的互相雷同的城市乡村后,我来到了地图册上最弯曲的一个地方想把自己迷失的全部理由最后剩下的是一片虚无,而当我离金沙江越来越近的时候,在我同乘的车厢里,也有一个男人下了车厢。他撑着两架照相机,那看似像石头般沉重的照相机,
  如果挎在我身上,似乎会使我萎缩下去,而挎在这个男人的身边,却会使他变得高大起来。在这车厢里除了我和他看似像旅途者之外,别的人都是居住在金沙江边的人。我从窗口看到了这个旅途者,这个摄影者已经顺着金沙江边的一条小路消失了。而我正在选择着我下车的地方,它应该是一座峭壁或者是一座触手可以触摸到的崖道。我为我的这次迷失设置过种种眩晕的时刻:比如,当我立在崖道上往下看去时,我看见的可能都是人出生时看见的蔚蓝和沉入在蔚蓝之中的欢快和睡眠,我看见的应该是羽毛似的悬空落下,轻盈地落下,毫无疼痛的落下去,直到落在深渊底部。
  然而,金沙江边的一条弯曲的幅形吸引了我,我下了车,这正是七月,金沙江边最灼热的季节。在干燥不堪的地带上行走,很快就会使我变得口干舌燥,而在这样的时刻,我似乎已经忘记了想迷失自己的那种欲望。
  口渴症使我想急促地奔往金沙江,那一时刻,我忘怀地奔跑着,只想尝到一口水,滋润一下喉咙,就在我奔往金沙江边时,一个男人挡住了我,他正是挎着相机的摄影师。他以为我想从金沙江岸的一块小石头上跳下去。那并非是我为自己设置的跳台,然而,我现在遗忘了这个跳台。这危险和极乐世界般的跳台变得无关紧要,致命的是口渴,我出门时就忘记了带上任何矿泉水,我也没带任何面包,我只想让自己做一个真正的迷失者。在我设置的迷失里:身体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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