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计将安出?他心里却还没有半点头绪,他曾想过调横海四十八盗来,因为宣州城外十里便是夷水,夷水发源于南夷十三国,穿过夜白国后绕宣州城进入腾龙江,水流极盛,横海四十八盗的大型战舰虽进不来,中型船只进来却绝对不是问题,但问题在于,横海四十八盗太远,而山贼太近,正所谓远水救不了近火。
怎么办?这几天雪槐心中一直在为这件事焦虑,不过面子上并没露出来,因此无花几个看不出,今日又露了一手,无花更是信服,认定他一定有破山贼的把握,又怎知雪槐心中其实一点底也没有。
这时雪槐正和无花在白芒陪同下察看城防,忽闻喧哗声起,而且越响越大,抬眼看去,但见远处一排屋子外,挤了无数的人,至少有好几万,而且四面八方还有人不绝涌过来。
雪槐无花不明就里,白芒却一下变了脸色,叫道:“不好,这些家伙想造反,要抢粮仓,王子,木将军,请速想法镇压。”
无花也是脸上变色,雪槐却是眼光一亮,道:“过去看看。”便就从城墙上过去。
到近前,声势更加惊人,简直就不知有多少人,粮库守军早已缩进库中,只在院墙上引弓戒备,但饥民势大,持弓的手不免有些发抖,不过饥民一时间却也不敢冲撞院墙,只在墙下不停喧哗。
乱嚷嚷中,一个声音猛地破空而起,喝道:“不要吵,听我的。”喝声中,一条大汉跳上了附近的一处矮墙,这大汉约摸二十七八岁年纪,身材极是魁梧,刚才那一喝更是中气十足,雪槐暗暗点头:“这汉子身上有功夫。”
大汉这一喝,喧哗声果然就静了下来,齐听那大汉说,那大汉却向城墙上望了上来,原来他眼看八方,竟就看到了雪槐几个,向上一抱拳道:“上面是王子和白知府白大人吧?小人莫猛有礼。”
白芒喝道:“你想做什么?想造反吗?”
莫猛呵呵一笑:“大人不要乱扣罪名,莫猛若想造反,便去加入山贼了,免得在此挨饿。”
“那你想要做什么?”
“想讨口粥喝。”莫猛抱拳:“大人,实在是饿不过了,大家伙的要求也不高,求大人搭几个粥棚,每天施一顿粥吧。”他话未落音,身后已是哄声一片:“施粥,施粥。”
叫了一回,莫猛一挥手,叫声齐止,莫猛复抬头看上来,白芒脸上变色,看向无花,无花是个心软的人,刚要点头答应,雪槐却猛地喝道:“竟敢胁迫官家施粥,好胆。”
莫猛转眼向雪槐看过来,眼中一亮,显然看出雪槐大非等闲,他到真有几分胆色,依旧朗声道:“古话说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人饿急了,什么不敢做?”
雪槐眼见他在自己眼光注视下,依旧面不改色,暗暗点头,道:“即然有胆,为什么不去打山贼,那何止是吃饱饭,立下功来,更可出将入相。”
莫猛一抱拳:“我倒是想投军,但孟奇不收,不过听说孟奇已给王子斩了,只不知王子收我不收。”
“当然收。”雪槐猛点头,随即纵声喝道:“想吃饱饭的壮年汉子,都来投军,妇女老幼,等着设粥棚施粥。”
将饥民编成军队,是雪槐先前看见滚滚人潮突生的想法,此法果然行得通,莫猛第一个报名,随后报名者蜂涌而来,人饿急了,别说上战场,便上杀场也有人报名啊,至少先落个饱死鬼不是。无花惊喜交集,一面命人多搭粥棚,一天放粥两次,一面造册编军,竟一下子招到了五万多人。
眼见一下子多了五万大军,一卦准也不禁叹服,叫道:“臭小子还真有点手段,有这五万人,那还真是可以打一仗了。”无花更是高兴得不知说什么好。
但雪槐看着那东一堆西一堆胡吃海喝的五万条汉子,却是暗暗摇头,五万人是不少,但都是为肚子临时投的军,山贼已近,又没时间训练,当真比乌合之众还要乌合之众,要靠他们出战斗力,实在是有点勉为其难,没战斗力还好,最怕是一上战场,突然转头就跑,那就要了命了,一卦准无花全都不懂军事,只看着人多热闹,哪知其中的厉害关系?
忧心之中,雪槐却突地心生一计,抱了一棵大树去横放在东城门洞里,然后对无花道:“王子,请你出一通告示,有谁能把这棵大树搬到西城门洞里的,赏一千钱。”
一卦准眼珠子乱转,叫道:“你小子肚脐眼里冒烟,这又是出的什么妖气?搬这一根烂木头到西城门就给一千钱,你到底知不知道一千钱可做什么?可买两头大水牛呢,若是吊猪啊,你这个儿的,少也可以吊五六条呢。”
“我这不是吊猪呢。”雪槐哭笑不得,这时也无暇解释,只请无花写了告示,贴在城门口。无花也不明白他闹的什么玄虚,但素来信他,便也不问。
不只他两个奇怪,所有看见告示的百姓守军都觉奇怪,围着那树议论纷纷,就是没一个动手。莫怪,那一棵树不过四五十斤,到西城门也不是太远,莫说壮年汉子,便是十几岁的少年,高兴了随便也可搬两个来回,若是给人打短工,这么搬二十回,最多两个钱,而这告示上却说搬一棵树就一千钱,谁信啊。
雪槐几个在一边看着,整一个上午,看的人无数,就是没个动手的,一卦准在一边冷笑:“搬一根烂木头就得一千钱,谁信啊,世上没这种傻子呢。”
雪槐微微一笑,对无花道:“请王子加到两千钱。”无花果然去改了告示,这下更是满城轰动,知道的全都来看,眼见人潮如蚁,雪槐心中微笑,他要的就是人多。
人山人海中,终有一条大汉站了出来,叫道:“我来搬,不管给不给钱,不就是一棵树吗。”他倒有力,也不要肩扛,伸手一夹,搂了就走,雪槐几个在后跟着,后面更跟了无数的百姓,哄笑声议论声如潮响不绝。到西城门,那大汉放下那树,叫道:“行了,搬来了,大家伙也不要围着看了,该干嘛干嘛去。”拍拍手,扭头要走,雪槐一步拦住,叫道:“怎么,不想拿钱吗?”
“真给钱?”那大汉有些犯傻了。
“当然是真给钱。”雪槐微笑:“那告示上写得明明白白,难道你以为王子是个说话不算数的人吗?”
那大汉看向无花,无花微微一笑,一挥手,立有士兵端了两千钱过来,给了那大汉。这会儿那大汉真的傻了。
傻了不止他一个,所有看的人全傻了。
傻的还有一卦准,可就捶胸顿足:“真给钱啊?真的是两千钱啊?皇天啊皇天啊,臭小子啊,你为什么不早说啊,早说我便十根也搬过来了啊。”
捶胸顿足的,不止一卦准一个。这件事以闪电般的速度传遍全城,先前经过城门口看过告示的人,无不后悔到要死,甚至直到半夜里,还到处传来噼噼啪啪的声音,怎么回事?后悔的人在扇自己耳光呢。
无花还是不明白,问,雪槐微微一笑,道:“我估计最多明日响午,山贼就会渡夷水而来,因此明日一早,我们就要誓师出战,誓师时,请王子明示,斩一个山贼之头,得一百钱,五头以上者加倍,斩一名山贼头目者,立升为副将。”
无花虽不懂军事,却不傻,马上就明白了,叫道:“原来木兄是要借这件事让军民信我。”
“是。”雪槐微笑点头:“新编的这五万大军,人虽多,却都是奔饭碗而来,想要他们真个拼命,难,虽说重赏之下必有勇夫,但他们并不知王子为人,临阵重赏,只怕没人相信,但经过今天这件事,所有人都知道王子是个说话算数的人,你说有赏就一定有赏,到时他们才会为你拼命,这五万大军才真的可以一用。”
无花概然叹服,一揖到地道:“木兄真绝世之将材。”
一卦准也扯着胡子点头:“这还真是个法儿,小子还真有一手。”却又叫道:“但你也太大方了点儿,其实一百钱就好了,最多两百钱,两千钱啊,那可真是钱呢。”
雪槐呵呵笑:“师父啊,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呢。”
“但你这狼肉也太贵了点儿。”一卦准一脸肉痛,倒把无花岩刀全惹笑了。岩刀拍他肩道:“一卦准师父啊,你没听说世上有金尾巴狼吗?这就是了。”
一卦准一把推开他手:“金尾巴狼没听说过,但我看你小子却是条大尾巴狼,去。”惹得众人更笑。
无花也等不及次日,当日下午便贴出告示,依雪槐的话颁下赏格,顿时全城沸腾,雪槐偷看军中情势,个个踊跃,暗暗点头,想:“这还有个样子了,打过这一仗,将余下的经过战火锤练的士兵严格训练两三个月,那便是一支铁军,将是无花王位最大的支柱。”又从军中挑出五百名最壮实的汉子做为先锋队,便由莫猛领队。
第二日一早,三军饱餐战饭,誓师出发,出城五里扎营。
雪槐早用天眼将山贼虚实看了个通透。山贼头子外号出山虎,颇有几分勇力,使丈八狼牙棒,狂言棒下无三合之将,他也没吹牛,宣州一带山贼中,还真没有人是他三合之将,由此而推了他做总头子,聚众造反,但他也就是一勇之夫,此次来攻宣州,早两日便在夷水上搭了数条浮桥,却没派人来侦察宣州动静,自认为只要大军到,宣州必定手到擒来,狂妄盲目到极点。当然,他有理由狂妄也有信心盲目,谁想得到宣州城会在一夜间变出五万大军呢,这世间象雪槐这样的人,没有几个的,碰上了只能算他倒霉,但反过来说,一个真正有军事头脑的人,绝不应该犯这样的错误啊。
雪槐看得明白,便也想得明白,对付出山虎这样的人,用不着什么军事计谋,硬碰硬,待出山虎大军渡过大半,全师出击,他突入阵中,一剑斩下出山虎脑袋,这场仗就赢了,山贼虽有十五六万,纯是乌合之众,仗的只是人多势众而已,突然面对五万大军,出其不意之下再加上出山虎一死,再不会有半点战斗力。
战事与雪槐预料的完全相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