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鲨七自然明白他的意思,与众海盗一齐拜倒,爬起身来掉转风帆便远远驶了开去。
众海盗如此情形,可把一船人尽竭看呆了,醉蝉儿张大了嘴巴,再也合不拢来,好半天才喃喃叫道:“这——这——这是怎么回事,让开已是天幸了,怎么还要下拜,我可听说,这横海四十八盗除了他们的总舵主,上不拜天,下不拜地,中不拜君,那真叫一个横呢,怎么听你一声喝就肯下拜?”他如何知道,这一群盗拜的,正是他们的总舵主。
上林青先前只是怕雪槐起性呈凶,这时见雪槐如此威势,更是深自怵惕,当日亲自陪酒,每日拿好话哄着雪槐,生怕惹他恼了,因为他知道,冬阳王回信,必是不允,此时若不做下人情,届时雪槐发起狂来,他一条老命必会送在雪槐手中。
照理说飞鸽来去,七八日也就差不多了,但一连过了十多日,始终不见冬阳王回信,这日已可看见东海国,随即溯江而上。雪槐心中焦燥,再无一刻安宁,数次以剑眼扫视,但剑眼最多只能看五百里左右,再远便是一片模糊。
这日黄昏时分,飞鸽终于回来,雪槐抢先接过,取下鸽腿下书信,展开一看,眼前顿时一黑,那信上写道:“雪槐叛逆,屡抗王命,着上林青立斩之,有取雪槐首级者,封万户候,跨马游街三日。”
雪槐将书信合在掌心,随着双掌的揉动,纸条片片碎裂,在江风中如蝴蝶般飞舞,而雪槐的心,也是一点点的碎裂。
那信上的字体他再熟悉不过,正是敬擎天亲笔。
这些日子,雪槐虽在焦虑中,心中却总怀着一丝希望,因为他深知敬擎天为人,他绝不信敬擎天会拿天朝的国土去和矮子盗做交易,甚至冬阳王也不是这样为了霸业不顾一切的人,这么做,一定是小人的主意,而且敬擎天十有八九内心是反对的,不过是王命难违,现在有他和上林青血书上陈,敬擎天必借势苦劝,冬阳王也一定会幡然醒悟,收回成命。
但再想不到,结果竟完全相反,等来的,竟是敬擎天亲笔所书的格杀令。
即便是冬阳王以王命说要杀他他也不会这么痛心啊。
上林青一见飞鸽来便知不妙,早躲了起来,醉蝉儿却不知玄机,跑过来问:“大王信上怎么说?”却一眼看到雪槐脸上神情不对,惊叫道:“雪将军,你怎么了?”
“我没事。”雪槐张开手,手中剩余的碎纸飞落江中,自己亦纵身一跳,跳入江中。
醉蝉儿大惊急叫:“雪将军,雪将军,快来人啊,雪将军寻了短见了啊。”一干水手急围拢来,便有人要下水相救,这时上林青却突然钻了出来,急叫道:“谁也不准下水,快快开船,上满帆。”
醉蝉儿急了,叫道:“老大人,雪将军不知怎么自寻了短见呢,咱们要救他啊。”
“住嘴。”上林青猛地看着他,厉声喝道:“回去看我怎么收拾你。”给他这一喝,醉蝉儿再不敢吱声,大船挂满了帆,急驶而去。
但醉蝉儿是白担了心事,雪槐并不是要自寻短见,他只是心如火焚,要借这冰凉的江水冰一冰胸中滚沸的热血。
身子直落江底,再慢慢浮起来,便随着江水向下游漂去,有好长一段时间,雪槐心中什么也不能想,直漂了一夜,天光将亮,心绪才慢慢宁定,而一个想法也慢慢成形。
如果巨犀只是为了宣示霸业要打狐女族,雪槐绝无法插手,称霸并没有错,走向霸业的途中自然会有毁灭,虽心痛,但那是无可奈何的事情。
但如果巨犀打狐女族是为了要拿大隅原去和矮子盗结盟,他却一定要管,天朝的国土,绝不可以拿去和矮子盗做交易。
他将率风神八族和横海四十八盗,水陆齐进,保卫狐女族,打败巨犀与众诸候国的联军。
打败敬擎天。
想到将要与义父在战场上相见,雪槐心中便如有千万把刀在绞。
他真的不知道要怎么去面对。
甚至不敢去想。
他只想到一件事,巨犀即与矮子盗有约定,自然便要等到矮子盗二十万大军过海才好对狐女族下手,这样时机才能配合好,这也就是照脚程巨犀大军早该到狐女原却至今未到的原因,巨犀在等待和矮子盗结盟后好相互配合。而时令即将入冬,他在龙头岛时了解过海情,至少要到明年开春以后才适宜于航海,也就是说,至少在今年年底以前,矮子盗二十大军休想跨海而来,他也就不必马上就召集风神八族和横海四十八盗去与义父厮杀。
这是他现在惟一感到欣慰的事情了。
短时间内,他可以不去想这件事情,先躲着,躲到再也躲不过去了时,再去面对。
太阳出来了,雪槐也不知在水里漂了多远,突然觉得头上一痛,扭头一看,却是一只黄鼠狼,咬住了他的头发,正把他往岸边拖。
“这畜生也来找死。”雪槐心中正自不痛快,刚要伸手抓了这孽畜捏死,忽听得岸边一个破锣嗓子叫道:“阿黄,加油啊,救上人来我请你喝酒吃烧鸡。”
雪槐闻声向岸上看去,但见一个五十来岁的精瘦汉子,做算命先生打扮,左手中还掌了一个布招儿,上写着两句话:平生一卦准,上州铁板牙。冲着这黄鼠狼不停的喊。
雪槐倒奇怪起来,暗思这黄鼠狼难道还是这算命先生喂的?尤其听这木兄弟的话,要请这什么阿黄喝酒吃烧鸡,黄鼠狼吃鸡不稀奇,但会喝酒的黄鼠狼却稀奇了,世上就有这么多酒鬼了?心中奇怪,便不动弹,任那黄鼠狼拖他头发,那黄鼠狼竟是十分有力,三下两下,便就把他拖到了岸边,那算命先生便伸手来扯雪槐,雪槐借势上岸,那木兄弟急去怀中掏一道符,在手中一阵乱舞,口中念叼道:“大的去,小的住,远的去,近的住,一卦不准两卦准,铁板牙专吃铁板鸭。”喝一声疾,猛地贴在了雪槐额头上。
他念的那咒不象咒诀不象诀,竟有什么铁板牙专吃铁板鸭,若非雪槐心情实在不好,便要笑出声来,那算命先生却瞪着他,叫道:“喂,你这年青人,可是有钱人家的少爷?”
雪槐不知他这话什么意思,想起身世,不由黯然,摇头道:“不是,我只是无父无母的孤儿。”
“惨了惨了,我就知道。”那算命先生一片声叫苦,手指又一阵乱掐,复叫道:“那你可是穷途未路,所以才跳江自尽?”
雪槐虽不是要跳江自尽,但心中真也有穷途未路的感觉,不由低叹一声:“穷途未路,嘿,穷途未路。”
“天哪,天哪。”那算命先生看了他神情,猛地往地下一坐,在胸口猛捶两捶,竟就仰天痛哭起来,长声号道:“天啊,你待我一卦准为什么如此不公啊,我一来到人世便无父无母,好不容易跟了个师父,本事还只学到一半,他又蹬腿了,闹我个半吊子水,捉鬼不精算卦不准,以致人说我这平生一卦准就是半生只算准了一卦。”
“原来这算命先生叫一卦准,叫这道号原来生平只算准一卦,哈哈,倒是有趣。”雪槐心中大好笑。
那一卦准却又哭道:“本来想老了老了,收个徒弟,也攒个养老的本,谁知竟又撞上这么个前世的冤家,不但是个穷鬼,还是个穷途未路的背时鬼,我不但沾不着他半点好处,说不定还要想办法养活他,啊。”说到这里,他一声狂叫,猛地一把揪住雪槐衣襟,叫道:“我跟你有仇是不是,你为什么一定要害我?”
他这举动闹得雪槐大是意外,道:“先生说什么啊,我跟你没仇啊,哪里害你了?”
“还说没有害我?”一卦准大是愤怒:“要我收你做徒弟,你不是害我是什么?”
雪槐哭笑不得,叫道:“你这先生好笑了,我什么时候说要拜你为师了?”
“哈,老天爷啊,你看这人这话,他还说什么时候要拜我为师呢,还瞧我一卦准不起是不是,啊呸。”一卦准一口呸在雪槐脸上,指了雪槐鼻子叫道:“你以为我想收你这样的穷鬼加倒霉鬼做徒弟啊,我是没有办法,我三天三卦,算定我此日此时此刻,该当有徒,所以才会在这里守着,不想竟是你这样一个落水鬼,天啊。”他又喊起天来,不过雪槐大致明白了,原来一卦准让黄鼠狼救他,是专在这里等徒弟,想要收一个有钱的徒弟养老,却以为碰上个倒霉鬼穷光蛋,所以哭天抢地,一时间哭笑不得,看一卦准咬牙切齿落泪的样子实在好笑,倒把心中痛处忘了,一时顽皮心起,想:“这先生有趣,我索性捉弄捉弄他。”叫道:“啊,原来是这样啊,怪不得早两日我做梦说以后不要再做事,自然有人养活,而且可以吃香的喝辣的,我老捉磨不透,天下哪有这样的好事,原来是要有师父了,好啊,太好了,谢谢皇天厚土啊。”爬起身来,一拱到地,道:“师父在上,弟子这厢有礼,从此一切便拜托师父了,我的要求也不高,明年能娶个媳妇就好,我的饭量也不大,一天吃个五六餐再加个夜宵也就不叫饿了,但有个特别的要求要事先说明,一天一坛酒不能少,我喝了酒不发酒疯的,不喝酒倒是要发酒疯了。”
他还想说下去,一卦准却猛地跳起来,凑到他鼻子前气极败坏的狂吼道:“你吃了我吧。”
见他发急,雪槐差点笑倒。似一卦准这样的算命先生,雪槐从小到大见得多了,无非装神弄鬼骗人钱财,雪槐最不喜欢这一类人,但这一卦准和一般的算命先生又有不同,很有点老天真的味儿,所以倒有兴趣逗他玩玩。
雪槐心中正自偷笑,鼻中突闻得一阵酒香,扭头看去,一下睁大了眼睛,原来旁边地下有一个酒葫芦,那叫阿黄的黄鼠狼竟学人样般拨了葫芦塞子,然后双爪捧了,倒转葫芦底儿,竟真个喝起酒来。
雪槐又惊又奇,闻着酒香,馋虫却上来了,不管三七二十一,手一伸从阿黄爪中抢过酒葫芦便喝。不想阿黄一声叫,呲着两个大门牙,便就向他扑过来,口中还呲呲有声,大是愤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