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绕过泉眼,向他们走去。那个和尚的眼睛一眨不眨只是盯住我,一直到我站在他的面前。奇怪的是他眼里居然有一丝笑意。
我上下打量道:“大和尚,从哪里来呀?”
“从来处来”
是啊,著名的禅机,我没有必要再问他到哪儿去,因为他必然会回答:“往去处去。”全是废话。
“大和尚,请问法号是……?”
“老衲丹巴赞尔,云游四方,想到月牙泉中取些水喝,还请大人行个方便。”
原来是藏传的喇嘛,他的汉语说得实在是不错。我挥挥手,让四面退开:“大和尚,请随意。”
他打个稽首,向泉水走去。我看出他对水的渴望,可是他在克制自己,不让自己一头扎进水里去。他半跪下,用颤抖的手捧起半捧,送进嘴里。
也许是他的佛不允许他过于放纵吧,我这么猜测着。
这是放哨的士兵大声提醒:“远处有尘烟,大队的人马往这边来了!”
立刻,营地上一阵慌乱,大伙儿找兵器的找兵器,穿盔甲的穿盔甲。我大声叫道:“不要慌,马上列队做好战斗准备。”我翻身上马,抽出佩刀,极目注视远方。
在方圆三十里之内,水源就只有月牙泉一个,时常有瓦剌部队来此游转,所以不可有一丝放松。
尘头渐近,当先一旗飘扬,正是商队的旗帜。我抬头一看日头已然偏西,看来今天是来不及赶回肃州的了。
果然是商队的车马,有百十来部大车,人员皆坐骆驼。奇怪的是只到了四五十人,难道还有的人落后了?
一匹骆驼来到我的马前,骆驼上之人向我行了一礼道:“在下是哈烈的尼尔,这个商队的代行首领,向大明朝的将军问候。”
我也回了一礼,道:“首领多礼,请问你们还有些人呢?我们接到通告说是三百零七人。”
尼尔脸色突然就阴了下去:“死了,我们现在只剩四十三人。”
什么,三百零七人只剩四十三人到达,难道是瘟疫?不会,这些人虽然脸色都很疲惫,神情也十分低落,但是没有任何生病的迹象,我可以肯定他们是健康的。
我还想追问下去,可一想有些事可能不让士兵知道会比较好,于是就请他们先休息一下,然后命令手下:“在泉边安营扎寨,休息一晚,明天一早上路回肃州。”
乘别人忙忙碌碌,我来到尼尔的身边,他正坐在帐篷底下发呆,眼眶深陷,显然一路上受了不少罪:“首领,这是怎么回事,怎么会死了那么多人?遭到攻击了吗?”
“不,没有,”他低下头,用两手捂住脸:“我不知道,我不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
这时旁边传来吵闹声音,我回头,又是那个和尚!几个士兵又把丹巴赞尔围在了中间。
“嘿!”我大声招呼:“又怎么了?”
“报告大人。这个和尚要在我们营地里休息。”
“算了,让他就留下吧。”本来这是违反军纪的,不过天色已晚,他也没地方好去:“不过没帐篷。”
士兵悻悻的散去了,丹巴赞尔又向我打了个稽首,在泉边找了个地方坐了下来,闭上眼睛念经。这和尚,谢谢也不说一句。
转过来我继续向尼尔打听。在我的追问下,他终于说出了一切。
原来这个商队出发时的首领是另外一个人,在他们处发一个月后的一个晚上,突然暴毙。于是尼尔成为了代首领,但晚上不管是放哨站岗也好,大家挤在一起熬通宵也好,总会有人莫名其妙的失踪,然后找到尸体。在死了十一人以后,他们决定放弃这次贸易往回走,谁想当天晚上就死了十二个人,于是就有谣言说这商队是被诅咒的,商人纷纷脱离逃走,但是没有一个活着离开的,都死在半路上。又不能逃又不能退,他们只好硬着头皮继续上路,路上不断的祈祷,不断的死人,谁都不知道下一个会是谁,神经濒临崩溃,一直熬到这儿,只余下四十三人。
真是怪事,看来我得小心一点,安慰了尼尔两句,我命令军丁今晚要加强放哨,包括在每部大车旁边。
※※※
一阵吆喝声把我从梦中惊醒,黑漆抹乌的什么也看不见,我摸索着抓起刀钻出帐篷,又是那个和尚丹巴赞尔!在大车边和士兵争吵着什么。
我不由火冒三丈——在美梦中被吵醒心情总不会太好——我大步向那边走去,丹巴赞尔好像要到车上去拿什么东西,我一把揪向他的脖领,想把他拖翻。
眼前一花,他居然到了兵丁的身后,又向我打一稽首。
原来他会武功!我居然看走了眼,很可疑!我抽出佩刀,命令军丁:“抓住他,他可能是瓦剌的奸细!”军丁转身就扑向丹巴赞尔,这时丹巴赞尔猛地举起禅杖向空中掷去,他却被扑倒在地。
我刚想上去擒住他,背后突然“蓬”的一声吓我一跳。转身一看,地上居然躺一个人,胸口插着丹巴赞尔的禅杖。
是个长得不错的年轻人,他穿着奇形怪状的衣服,也许是商队里的一个成员,脸色苍白看来伤得不轻。
我走上去踢了两脚,他一动不动。看来死了,我心里想。
突然他的眼睛睁了开来,在火把的照耀下血红血红的,然后笔直的就站了起来,好像僵尸一样,双手一震,禅杖落在地上哗啷一声。
“喂……”我刚说了一个字,“你没事吧”还没说出口,他猛地向我扑来我来不及躲闪被抱个正着。张开嘴,他上下的牙齿像狼一样尖尖的,向我的脖子咬来。
眼看我就要被他咬住,就听背后:“无量寿如来陀罗尼威力。”三根手指打在他的头上。
哀号一声,这家伙一下子弹出去八尺挂零,额头上赫然三个红色指印在苍白的肤色上特别显眼。
我惊魂未定,“嘡啷”一声把刀扔在地上,两手在脖子上乱摸。
一只手拍在我的肩膀上,丹巴赞尔的声音:“不要怕,他没咬到你。”
“大师,他……他……他……”我的称呼也变了,当然啦,人家救了你一命总不能再称呼他大和尚吧。
“刚才商队一到我就觉得血气冲天,果然有妖孽隐藏。今夜月黑风高,正是降妖的好天气。”丹巴赞尔将双手以一种奇怪的方式交叉在一起:“金刚密法轮,婆罗耶揭帝。”
就见他掌中金光一闪,在那个妖物的脚下泛出一朵金色莲花,有五尺方圆,花瓣层层叠叠,将妖物困在中间,任他左冲右撞,也不能突围。
“菩提道次第,万物皆无相,猛龙无着阿遮诸利。”随着丹巴赞尔朗朗的吟诵声,莲花花瓣慢慢合拢,将妖物包裹起来,那妖物更是着急,厉吼连天,却摆脱不了束缚。
“怎么了,我的车队有什么问题吗?”后面传来问话,是尼尔,大概听见动静出来了。
“快来尼尔,看大师抓住了什么?你的商队大概就是被这个家伙暗中袭击的。”我眼里盯着那妖物的挣扎,嘴里说道。
“是吗?”尼尔答应着,突然扑的一声,我脸上暖暖的,湿湿的溅了半边。
一股血腥气冲鼻而起。金莲花一下子化作无数流萤四散飞开,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我别过脸,就见丹巴赞尔脸色苍白嘴唇颤抖,在他的后面,尼尔把一把尖刀插进了他的后腰。
“尼尔,你疯了?”我一时想不到什么原因,不由手足无措。一转头,那个妖物正慢慢的从地上爬起,看来也是元气大伤,看向丹巴赞尔的眼里充满了恶毒。
尼尔叫道:“主人,快跑,这里我顶着。”
我这时才反应过来,举起佩刀一刀斩在尼尔的背部,他惨叫一声,倒地不起。丹巴赞尔整个人向下软倒,“大师!”我赶忙扶住他,把他慢慢的放在地上。
尼尔嘴里呛出鲜血,那一到我拼足了全身的力气,差点把他斩为两断。他边喷着血边笑:“咳……咳……赫赫……呵!老……和尚死了,……主人……就没有威……胁了!嗬嗬……咳……!主人……会赐给我永恒的……生命!咳咳……”
回头一看,那个妖物早已无影无踪了。
我怒骂道:“你个王八蛋,居然帮着妖物伤人!”
尼尔眼睛看着我,可是目光却聚集在远方的某点,好像根本没看到我:“我……的主人,德……古……古拉会……会赐给我……”
没等他说完,我手起刀落将它的人头砍下。
“将军……将军……”这是丹巴赞尔在叫我,声音有气无力,看来情况也不妙。
“大师,你好好养伤,那个妖物已经逃掉了,等你好了在去抓他。”我的声音也许有点哽咽,我努力的克制着。
“不……不,我不行了,你……你去……去……”他的声音越来越弱。
“不,大师,你没事的,你一定没事的。”我努力的帮他按住伤口,可是鲜血却不听命令的涌出。
“你……去找,他逃不远的,……把……把你的玉佩……按在……他的额头上……然后用我的袈裟裹着就……走……走……走得越……远越好。”他的右手紧紧地握着我的玉佩,一字一顿的念道:“临,兵,斗,者,皆,阵,列,在,前!”就见玉佩上光华一闪,归于平静。
“可……可是,我斗不过他呀大师!”我总觉得是要我送死的样子。
丹巴赞尔把左手吃力的放在我的脸上:“有我的血,他不敢伤你血在我的脸上流淌,到我的脖子,一直到我的胸膛,暖暖的,腥味扑鼻,却激起了我的勇气:“好,大师,交给我了!”
“跟着……我的佛珠。”他使出最后力气,一把扯断了胸口的佛珠,珠子滴溜溜的掉落,却没有停下来,向着鸣沙山的方向滚去。
※※※
鸣沙山,周围有北魏以来历朝历代凿刻的洞窟佛陀,又称千佛洞,隋唐时代也曾繁盛一时,现在却逐渐衰败,除了行路的商人没有谁再来瞻仰这些雕刻精美,神态俨然的塑像。在黑夜中,鸣沙山像一只恒故巨兽,盘踞在黄沙万里中。
而这个山洞,就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