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正是石双城。
拓跋青乍与石双城在意想不到之处相见,实是激动之极。再也忍不住,眼泪夺眶而出,叫道:“石大哥……”忽然向前几步,扑到石双城怀里,紧紧抱住他身子。
北越国的风俗礼仪与中原大异,年轻女子不像南朝女子那般扭伲含蓄,何况又是历经同生共死之后,乍然相逢。
石双城见她真情流露,也不禁颇是感动。任由她抱着自己,并不拒绝。叹道:“拓跋妹子,这些天你还好吧,我好生挂念。”
拓跋青含泪道:“我没事,我没事……石大哥,你去哪里去了,让我好生担心。”石双城叹道:“说来话长……”
端木鸿却是脸色不善,瞪着石双城。他一见拓跋青这个样子,自然对她的心意就已明了。心道:“怪不得她不肯答应我,原来是为了这个小子。”
……
石双城在黑龙谷口,奋勇血战。当真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在他脚下,敌尸累积,血流漂杵。地面尽被染红,而他也早就变作一个血人。
但狼族铁骑却似无穷无尽,前仆后继,一浪又是一浪,不断向他冲来。
人力有时而尽,石双城纵然武功已是一流之境,但也是血肉之躯,只觉每一剑挥出,渐渐如挽重物,十斤百斤,千斤万斤,越到后来,越是觉得连手臂也抬不起来。全身力气,尽都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眼前望去,渐渐模糊。只是凭一口气支撑住,这才又鏊战了小半个时辰。料想公主车驾,早已去远,略觉放心。
又是一队铁骑冲来,石双城已看不清敌人面貌,但手中剑仍是随手向上一挥。这一剑刺下一名骑兵,但他身子也感到一股巨大的力道,被那匹马撞得向后飞出。
他身后却是悬崖,他一个身子登时向崖下坠落。手中的剑却再也拿不住,跌落在地。
崖高百丈,幸好颇多藤萝,不时将他身子挂住。只是下堕之力太过巨大,扯断枯藤,又往下坠。如此三五次,终于落到谷底。耳边听到轰隆一声,似乎压塌了什么,但他身上几乎没有知觉,自也难以分辨了。
不知过了多久,睁眼一看,却是在一间草亭之中。只是亭子顶棚却有个大洞,露出天空。
石双城略觉奇怪,想了一想,这才恍然,原来却是落在草亭之上,因此撞破了这个大洞。
他感到周身似乎都麻木了,想要起身,手脚却不听使唤。
正在此时,忽听身旁有人说道:“你醒了?”
石双城一怔,侧头一看,不觉一呆。
离他不过三尺之遥,凉席之上,却有一个美妇抱膝而坐,一袭白衫,飘然若仙,居然未穿袜子,赤着双脚。玉足粉嫩,十指纤巧,说不出的旖旎诡秘。
石双城一呆,只觉迷迷糊糊,说不出话来。隐隐约约觉得,这美妇似曾相识,但又想不起来,究竟在哪里见过?
那白衣美妇叹了口气,说道:“你醒了,却不说话。是不是我真的老了,这个样子吓坏了你。”她的语气十分平淡,毫无做作,但听在耳里,却极是温柔妩媚,只要是男人听了,一定消魂蚀骨。
石双城摇了摇头,说道:“夫人的容颜,真是以倾国倾城四字,也难以形容。正因如此,在下十分惊讶,这才说不出话来。”
那美妇莞尔一笑,说不出的荡人心魄。
石双城看着这美妇的容貌,情不自禁地想起阿颖和梅迎雪。虽然这个美妇跟两女毫无关系,但他心里,还是忍不住要将他见过的最美的女子,跟她的容貌比一比。
但眼前这个美妇人的美貌,实在美得难以想像。这是一种成熟妇人才有的美丽,不但是容貌,而是气度举止的清雅脱俗。阿颖和迎雪纵然也是人间难得一见的美貌女子,但毕竟年少稚气得多。这个美妇却在骨子里有一种极致的媚态,纵是顾盼之间,也是风流万种。
那美妇微笑道:“没想到你这小子,这么会说话?你告诉我,你是不是风流成性,天生让女孩子为你着迷?”她眉若春山,唇似樱桃,再加一点笑意,语调柔美,实是令人心神俱醉。
石双城却叹了一声,他想起阿颖,也不知她平安回到飞云关了没有?
他不知道,正是这一声叹息,救了他的性命。
那美妇一怔,奇道:“你有什么心事?”
石双城摇了摇头,说道:“我有一位朋友,跟我闹翻了,虽然她不肯理我,但我却一直放不下她。”
那美妇一笑,说道:“真看不出来,你还是个情种。”
石双城脸一红,道:“夫人取笑了。说起来,我也有对不起她的地方。只不过,她不知道,其实我不是故意的。”
那美妇一双美目,在他身上一转,微笑道:“你且说说看,你有什么对不起那姑娘的地方?你告诉我,说不定我可以帮你。”
石双城叹了口气,将阿薰使诈、阿颖误会,然后伤心离去的事约略说了一遍。只不过其中各人的真实身份,却尽都隐去。
本来他跟这美妇素不相识,也没必要如此絮絮叨叨,诉说心事;只不过他大难不死,因此无论遇到什么人,都觉得生之可恋,自有一种亲切感。
那美妇听他说完,不觉轻轻一声叹息。赞道:“你宅心仁厚,虽然受人委屈,却宁愿自己承受,也不愿为难那个算计你的女子。”
石双城叹道:“从前我做过许多不该做的事,如今十分后悔。阿薰姑娘的身世……唉,也很可怜。”
那美妇暗暗点头,忽然低声幽幽地道:“要是那人也像这般,多情重义,那就好了……”
石双城一怔,道:“什么?”
那美妇摇了摇头,不再说话。
石双城见她眼角含泪,似乎心事重重的样子,心道:“难道这个女子,也是失意之人?嗯,绝代有佳人,幽居在深谷。难道她,也是为情所伤,落寞隐居此间?”
只不过这些话,她自己不说,别人也不便询问。
第八十五章 苍天若有情
两人各怀心事,一时沉默无语。
石双城躺得久了,想要起身,一挣之下,忽觉手臂双腿各处,都有些刺痛。低头一看,才见身上有许多布条,裹住伤口,料想是与狼族交战时受的伤,还有一些是堕岩时被荆棘石壁擦伤。
看着这些布条,心想莫非是眼前这美妇替他裹伤?这样说来,岂不是欠了人家一份人情?一时之间,也不知如何是好,只是说道:“多谢。”
那美妇却若无其事,淡淡地道:“你身上的伤口,都用咱们这里秘制的蜂蜜枙子膏擦过,料想数日间便能康复。”
石双城道:“大恩不言谢,只是有劳夫人为我裹伤,实在……实在那个……过意不去。”
那美妇却道:“我瞧你也是放浪形骸之人,何必拘泥于这些小节?这点小事,婆婆妈妈地做什么?”
石双城一笑,说道:“不错,夫人快人快语,实在令人好生敬佩。”
那美妇却一蹙眉,语气略有不豫,嗔道:“我很老么,夫人夫人的叫,人家有名字的。”
石双城道:“敢问夫……敢问如何称呼?”
那美妇淡淡一笑,更添娇艳,说道:“我叫桃李仙娘。你若嫌四字烦琐,就叫我仙娘好了。”
石双城叹道:“艳若桃李,飘飘若仙,好名字。”
桃李仙娘一笑,眼波一转,道:“客从远方来,若无酒待客,未免太过简慢。”石双城喜道:“若是有酒,那当真好极!”
桃李仙娘忽然笑道:“只不过我谷里的酒,可不是那么好喝的,不知你有这个胆么?”
石双城一怔,奇道:“喝酒是人生快事,有什么可惧的?大丈夫死尚不惧,岂怕饮乎?你但拿酒来,只要不是毒酒,我都敢喝!”
桃李仙娘莞尔一笑,起身说道:“很好,所谓酒壮行色,你若是想喝酒,就跟我来。”
她离了草亭,白衫飘飘,身影袅袅婷婷,沿着盘石小径走去。石双城起身跟了去。他伤得不重,歇息良久,虽然伤口还觉得微微疼痛,却已没有大碍。
前面却是一座突起的小山峰,上面有石洞。洞中布置得甚是齐整,地上全是刺绣锦毯,壁上点着十数支手臂粗的蜡烛,将石室照得十分明亮。
桃李仙娘道:“洞后有温泉,请壮士先去洗去风尘,再来饮酒如何?”石双城脸上一热,自己一身破破烂烂,满是血污,确是十分狼藉。
洞中有侍女带路,又拿来换洗衣服。石双城草草洗过,那蜂蜜枙子膏果然是疗伤良药,而且伤得也不甚重,伤口不再流血,也无须再敷药了。
他又再回到石室,已是焕然一新,在石室中一站,显得颇是俊朗。
桃李仙娘一摆手,笑道:“请坐。”又道:“不知壮士尊姓大名,如何称呼?你风尘仆仆,身染血迹,显然是受兵器所伤,跌下深谷,却不知是何缘故?
石双城不想吐露真名,当下说道:“在下……在下李铁剑。在江湖上行走,不免结了仇家,因此被人追杀,跌下悬崖。幸而大难不死,仙娘相救之恩,定当感恩图报。”
桃李仙娘道:“举手之劳,何足挂齿。世间一切,皆是一个缘字。李壮士固然大难不死,而你我素不相识,忽在此谷相见,可见缘法不浅。山中无物可以奉客,唯有几坛薄酒。还盼不要推辞。”
石双城道:“多谢仙娘厚意,在下受之有愧。”
桃李仙娘笑道:“不要客气,若再客气,就未免落了俗套。”石双城点头称是。
桃李仙娘双手一拍,一名侍女捧了一小坛酒上来,酒坛固然纤巧,但这侍女身上的衣衫,却更是纤秀,仅是胸前裹了一抹淡黄的羽纱,腰下却是豹皮短裙,露出一双修长白晰的美腿。
石双城见了这侍女的妆扮,不由得脸上一热。那美妇却视而不见,似是早就习以为常。
酒坛打开,一股花草之香,在石室中飘散。然后才又闻到一股浓郁的酒香,香得令人垂涎。
石双城颇是惊讶,道:“这酒怎么……就像是百花所酿的一般,只是花香气也太浓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