稍稍整理了一下思绪,大喇叭接着说:“我亲眼目睹那些活蹦乱跳有说有笑的同事们,一夜之间与自己阴阳相隔,天各一方,心里真是说不出的难受。此后很长一段时间里,精神恍惚,一提到游击队就开始发疯,就和汪风现在的样子差不多。医生说我因为大脑受到了严重刺激,得的是精神分裂症。后来,公司赔了我一万元精神损失费,可我所受到的精神伤害是无法用金钱来弥补的。说起来,我真他妈的倒霉!之后,我又遇到一次沉船,但是侥幸获救了。人家都说我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我也是这么想。两次死里逃生后,我终于大彻大悟。我想,反正这条命是检回来的,阎王随时来要,我也决不讨价还价。说起来,你们可能不相信。就这样,我的精神分裂症居然奇迹般地好了。你们瞧,我现在不是很正常?”
听完大喇叭的诉说,在场的工友们面面相觑,纷纷向大喇叭投去崇敬的目光。想不到大喇叭也是一个有故事的人,而且隐藏得这么深。更想不到的是,世间竟有这么不幸却又这么乐观的人。相比之下,付涛有些自惭形愧。
其实,人生路上,谁都不可避免地经历一些坎坷。所不同的是,有的人跌倒了,又爬起来,再跌倒,再爬起来,直到最后再也爬不起来。大喇叭就是这样一种人,无法不令人肃然起敬。以前,付涛对大喇叭那张喇叭嘴恨之入骨,但自从得知他的坎坷经历后,大喇叭的英雄形象一下子牢牢定格在付涛心中。
翌日,又接到公司指示,说很可能将去波斯湾卸货。这个消息,不亚于晴天霹雳,无疑又给了船员们当头一击。叫苦不迭的船员们直接将矛头指向公司航运部:“航运部这些人都是他妈的饭桶,今天说到东,明天说到西,后天说到南,再后天说到北,以后就连我们都分不清东西南北了。”尤其是大台,显得比谁都要紧张:“狗日的公司,哪里不能去,偏偏让我们船去波斯湾!”至于船去哪里,向来都是公司说了算,船员们无权参与决策,惟有通过叫骂来表示抗议。
众所周知,位于伊朗高原与阿拉伯半岛之间的波斯湾,是目前世界上探明地下储油量最多的地方,也是波斯湾国家的必争之地,他们时常因为抢占油井而大动干戈。两伊战争,曾经打得轰轰烈烈,经久不息。伊拉克和科委特的交锋,更是闹得沸沸扬扬,难以收场,以致于联合国都派去了维和部队。尽管近年来战事稍稍平息,大战不再有,可小打小闹时有发生。两伊战争期间,公司里有条名为“扬子江号”的货轮,在波斯湾遭到战争炮火的猛烈攻击,结果船毁人亡。当年,大台的父亲就是在“扬子江号”货轮上壮烈牺牲的。父亲牺牲后,大台作为船员子弟被招进公司。
大台,又叫“服务生”,在船上主要负责为高级船员端菜送饭、刷碗洗被和打扫卫生等工作。大台原以为别人都崇敬英雄,所以张口闭口都是他父亲与“扬子江号”的故事,并且以“自己是英雄后代”而自居。可是,很多人对这些烂谷子陈芝麻的事根本就不屑一顾。曾经有位老船员听后讥讽道:“你他妈的真是傻屄,你父亲跑船连命都搭上了,你也想走你父亲的老路吗?”大台听后,火冒三丈,当即操起一根木棍劈头便打。发泄完毕,大台扔下木棍,又恶狠狠地骂了几句,这才转身准备扬长而去。可是,就在他转身的一刹那,一根大铁棍从脑后凌空而下。铁棍正好打中大台的后脑勺,当场血流如注。好在对方见势不妙,中途收回了九层功力,免去了大台的死亡之灾。后来,大台将这件事告发到船长那里。由于对方与船长沾亲带故,船长手中的天平难免会失去平衡。船长认为:大台先动手,对方属于正当防卫;防卫过程中允许有过失。于是,责令对方向大台道歉,而后匆匆结案呈辞。
大台吃了哑巴亏,有苦难言。自那以后,身高只有一米五的大台,再也不敢轻易和别人动粗。尽管有时难免在心里俯视别人,但他毕竟不敢将这种思想轻易表露出来。要知道,别人都至少比他高出一个头。一旦动起手来,大台毫无便宜可占。
这几天,大台坐立难安,吃睡不香,逢人便问:“真的到波斯湾吗?”得到的回答是一致的:“对!没错!是到波斯湾。”
就在船进入波斯湾的前一天晚上,陈青山搂着田艳,聊起“扬子江号”货轮的悲剧。最后,陈青山万分沮丧地说:“艳,波斯湾一直不太平,我们船说不定也会和‘扬子江号’货轮一样……”
田艳连忙用手捂住陈青山的嘴,埋怨道:“不要瞎说!为什么不往好的方面想?”
“好好好,不想明天的坏,那就想今天的好!”说罢,陈青山爬到田艳身上,开始剥田艳的内衣。田艳没有拒绝,只是呆呆地望着陈青山,心想:如果真的碰上这么倒霉的事,那也是命中注定的,何不认了?再说,能和自己心爱的人死在一起,也算是一件幸福的事情!
不论船员们如何恐慌,船最终还是如期靠泊在伊拉克XX港。公司考虑到人身安全,提前发来急电,警告船员不要下地,否则后果自负。最近,伊拉克局势动荡,每天都有一拨拨荷枪实弹的政府军队驾着坦克从码头附近的马路上匆匆碾过,隆隆的枪炮声更是不绝于耳。面对此情此景,船员们两眼发黑双腿发软心里发虚。毕竟,子弹不长眼睛。除了因工作需要不得已上甲板外,船员们一天到晚将自己反锁在房间内,惟恐遭遇不测。
值得庆幸的是,靠港期间船员和船舶均没有发生任何意外。可是,就在船驶离码头的那天傍晚,港口附近发生一场激战,伤亡惨重。想起船即将驶出波斯湾,距离死亡越来越远,船员们都在为自己侥幸躲过一劫而暗自庆幸。
船驶出波斯湾后,公司来电说租家已将战争意外保险费转进公司账户。根据相关公约规定,船在为公司或租家服务期间进入战区,船员们应享受一定的风险金。公司在电文中提到的风险金数目庞大,老船员们一眼就认出这是一张空头支票。根据他们以往的经验,凡是租家赔付的风险金一旦落到公司手里,就如同羊入虎口,有进无出。
果然不出所料。第二天,公司又发来一封电传,说因为种种原因战争风险金不予发放。这令那些对风险金心仪已久的船员们大失所望。除了谩骂,船员们实在找不到更好的发泄方式。孔夫子摇摇头,叹道:“三十里骂知县,没用!”
大喇叭问大台:“你父亲牺牲时多大岁数?拿了多少抚恤金?”
大台说:“50岁,拿了10万块人民币。”
大喇叭说:“你再仔细想想!”
大台仰起脑袋,非常肯定地说:“确实是50岁,10万块。”
“这就怪了!”大喇叭又翻出相关的赔偿条款,指着条文一本正经地说,“这里边肯定有鬼!你看这里写的内容,最少最少不得少于30万元人民币。”
经大喇叭一点拨,大台如梦初醒,深有感触地说:“看来,这里边真的有鬼!”
付涛掐了指间的烟蒂,从嘴里喷出一口烟雾,气咻咻地说:“岂止有鬼,有大鬼,有他妈的大大的鬼!当年我哥哥牺牲后,公司让我和我嫂子结婚,将包袱扔给我。那时,我狗屁不懂,稀里糊涂地在合同上签了字。结果公司啥也没赔,只不过让我在船上做一个可怜的小水手。唉!现在想起来,我他妈的上了公司狗日的当了!”
大喇叭联想到自己当初死里逃生结果只拿到一万元精神损失费,也开始怀疑公司在里面做了手脚,忍不住骂道:“狗日的公司将我们这些船员当猴子玩哩!”
洪七公听后,异想天开地说:“下次我们将船卖了,每人分个50万不就得了!”
言者无心,听者有意。这话被轮机长听在耳里,记在心里。轮机长眯着眼睛说:“你想将船卖了?这有点不太现实。不过,咱们可以来点实际一点的。”
大副点头附和:“对!公司既然昧着良心克扣船员们的风险金,咱们为什么就不能让它也放点血?”
对于大副所说的“放血”,船员们心照不宣。要知道,这是一条老船,老船上设备陈旧,说坏就坏,所以对于船方申请的备件和物料,公司从不敢不照单供应。一般来说,老船上的各种备件和物料相当充足。再说,老船每天的耗油量也不固定。顶风顶浪的时候,一天能烧40吨重油;顺水顺风的时候,一天只需要35吨。即使天天顶风顶浪,也可以通过使用经济转速来降低耗油,从而节省一部分燃油。船员们随便卖些备件、物料和燃油,就能收获一笔飞来横财。而这点损失对于公司来说,只不过是九牛一毛。
船一靠上印度的GOA港,一大群热衷于做小本生意的黑人朋友纷至沓来。这些小商小贩喜欢最原始的等价交换。说是等价,其实不等价。总之,你得让他们有利可图。他们给你几只芒果或香蕉,你就得给他一大堆肥皂洗衣粉之类的日用品。对于这些小生意,轮机长和大副不屑一顾,他们热衷于做相对较大的买卖。心动不如马上行动。这天,大副共卖了一根缆绳、两条克令吊钢丝、三台潜水泵、四只铜枪头、五只滑车……轮机长更离谱,卖多少油心里竟然没个数,只知道前来装油的小木船数不胜数,直将大船围得水泄不通。小贩一时高兴,执意要多给轮机长和大副每人500美元现金作为回扣。交易完毕,最终一结算,每名船员分得1000美元。轮机长和大副功高一等,理应多分,众人无话可说。
船长没有亲手接这笔钱,钱是大副瞒着船长硬塞到阿玉手中的。船长说:“凡事适可而止。公司不仁,但我们不能不义!”
轮机长和大副拍着胸脯,异口同声地说:“不用怕!这种事情对于我们来说也不是第一次了!”
为了鼓励船员们日后和他们继续保持贸易往来,买油的小贩又免费送来螃蟹、大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