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日本舰队处于丰岛附近的的狭窄航道,不利于展开作战,便向右偏转16度,向东航行。看见日本军舰掉头驶去,方伯谦和2舰上的官兵不由得松了口气,但很快,3艘日本军舰航行到开阔水域后,立刻又向左偏转16度,取势而来。7时43分30秒,日本编队旗舰“吉野”放一空炮,45分,“吉野”正式开火,炮弹落在中国军舰附近的海里,掀起阵阵水柱。52分,“济远”舰开始发炮还击,55分,“秋津洲”开火,56分,“浪速”开火,甲午战争中的丰岛海战就此打响。
尽管在吨位、航速、射速、火炮数量上均处于绝对劣势,中国两艘军舰仍奋勇还击,“济远”主炮多次命中日舰,桅盘上的水兵也在用小速射炮从高处扫射日本军舰舱面,然而开战后不久,“济远”设计中的一些弊端接连显现出来。首先是位于飞桥之上的司令塔,因为位置过于暴露,很快被弹片击中,在司令塔内指挥作战的大副沈寿昌头部被击中,当场牺牲,继而前主炮炮罩接连被击中,破片在闷罐式的炮罩内四处飞散、反弹,在炮台内督战的枪炮二副柯建章胸部中弹牺牲,接替他指挥的海军学校见习生黄承勋手臂又被打断,水兵准备抬他去包扎,这位年仅21岁的年轻军官高喊“尔等自有事,勿我顾也!”,旋即阵亡,整个前主炮台内官兵死伤枕藉,竟至火炮无法转动。跟随“济远”之后的“广乙”舰很快也加入战斗,一度逼近日本军舰,准备发射鱼雷,但因日方火力过于凶猛,以及战场烟雾弥漫,能见度差而未能成功。后被日舰重创,撤至朝鲜西海岸浅水区自毁。
“济远”管带方伯谦在此前的处置均无可异议,但从大副沈寿昌阵亡后,情况发生了转变。这位家产丰厚的将领,尽管是福州船政、英国格林威治海校的高材生,又在海军历练多年,但好学生未必就是好战士。可能在战斗初起时,他心中也涌动着成为海战英雄的豪情,但当大副的脑血溅洒在他身上时,战场的残酷、无情与可怖全部展现了出来。我们不知道此后方伯谦的心理发生了如何的变化,但8时20分,“济远”150炮发射的一枚未能爆炸的炮弹砸入“吉野”轮机舱后不久,“济远”开始转舵西撤,之后,不可思议的事情出现了,据日本《廿七八年航海日志》记载,“济远”的桅杆上竟升起一面白旗,随即竟又升起了一面日本海军旗(同样的描述也出现在了《东方兵事纪略》和“高升”号船长的回忆录里),这是任何国家海军都难以容忍的行径。不久,中国运兵轮“高升”号,以及运输舰“操江”号从远方驶来,撤退中的“济远”只是稍微降了一下高挂的日本旗后,便高速驶去。结果这两艘没有武装的船落入敌手,“操江”被俘,“高升”则被日军野蛮击沉,船上千余名陆军将士为国捐躯。在脱离战场的最后阶段,“济远”舰的水兵王国成、李仕茂等自发使用舰尾150毫米克虏伯炮,连续命中尾随追击的日舰“吉野”,此后,“济远”驶入浅水区,“吉野”吃水较深,担心搁浅,被迫转舵离去。在方伯谦审核上报的“济远”舰航海日志里,是这样记述的:“我船后台开四炮,皆中其要害,击伤倭船,并击死倭提督并员弁数十人,彼知难以抵御,故挂我国龙旗而奔”。这完全在捏造战果,首先,方伯谦声称击毙的“倭提督”即坪井航三毫发无伤,并参加了数月后的黄海海战;其次,“吉野”的航速高过“济远”,要跑要打主动权完全在“吉野”那边,“挂龙旗而奔”的描述实在荒唐。
回威海后,挂白旗及日本海军旗逃跑的丑事并未被揭露。海军提督丁汝昌根据方伯谦及“济远”舰上的水兵报告,为方伯谦等请奖。但信息较为灵通,且为人精明老道的李鸿章,从各处听闻到一些消息,开始对方伯谦产生怀疑。但是,清政府还是以“于牙山接仗时鏖战甚久,炮伤敌船,尚属得力”为由,嘉奖方伯谦。清流派甚至上了一道奏折,要求处死丁汝昌,改由方伯谦接管丁汝昌所带之船。挂白旗的逃跑将军,由于消息不畅,竟然一度几乎成了英雄。“聪明”的方伯谦又走了一步好运。
丰岛海战后,根据“济远”受伤的情况,盖在军舰首尾炮台上厚重封闭的穹盖式炮罩,被拆除,因为实战证明这种原本设计来抵御机关炮的炮罩厚度不够,对大口径炮弹没有防御能力,如果没有炮罩,大口径炮弹可能就会飞过,不会造成什么伤害,即使打中了人,也只是杀伤被打中的那名水兵而已,而采用了封闭炮罩以后,虽然防不了大口径炮弹,但却能防小的炮弹破片,一旦破片进入炮罩,因为钻不出去,就会在炮罩里面飞来飞去,给炮位上的人员造成严重杀伤。与“济远”同样使用穹盖炮罩的“定远”级军舰随即也做了改装。
随着朝鲜局势日趋紧张,1894年9月15日,丁汝昌率包括“济远”在内的北洋海军主力,护送运兵船前往鸭绿江口登陆,加强在朝的中国军队实力。9月17日中午,完成护航任务的北洋舰海军主力准备启航返回时,与日本海军主力遭遇。根据中国军舰的技术特点,丁汝昌下令全舰队以横阵迎战,“济远”舰被排列在横阵左翼的末端,向右依次为“广甲”、“经远”、“致远”,4舰共同构成了阵形的左翼。中午12时50分,在5500米距离上,旗舰“定远”首先发炮,打响了海战。
以纵队而来的日本舰队意图横越中国舰队阵前,取势攻击右翼的弱舰“超勇”、“扬威”,因而左翼末端由方伯谦指挥的“济远”舰初期未遭遇多少炮火。随着旗舰“定远”前桅上桅断裂,右翼“超勇”、“扬威”接连起火,北洋海军阵形开始发生混乱,下午3时左右,旗舰“定远”舰首军医院中弹燃起大火,浓烟遮蔽全船,邻近的“致远”舰冲出掩护,最终沉没于海。“致远”舰勇撞敌舰的举动,让敌我双方均极震撼,但随后令人惊讶的事情便发生了。如同丰岛海战时一样,方伯谦指挥的“济远”舰调转舰首,竟然开始往回撤逃,随后一发不可收拾,相邻的“广甲”有例可循,也跟着“济远”一起撤逃。结果导致左翼的“经远”号装甲巡洋舰遭到日本军舰围攻,最终被击沉。
后来有论者认为,黄海海战后期,北洋海军“靖远”、“来远”、“超勇”、“扬威”等舰也都曾撤出过战场,以此推论“济远”撤逃的合理性。但是需要看到的是,“靖远”等舰撤出战场的目的是暂时躲避炮火、抢修军舰,随后又都重返战场,与“济远”的一路逃回旅顺截然不同。
在逃跑的途中,慌不择路的“济远”竟又将被日舰重创,正在努力向浅水区驶避自救的“扬威”舰拦腰撞中,水下锋利如刀的撞角,未能给敌人以任何打击,反而刺入了友舰的身躯,相撞后,“济远”未作任何补救措施,反而立即倒车脱离,迅速逃离战场。“扬威”舰在撞击后迅速沉没。钢铁的“济远”舰如有感情,也当落泪。那一刻,方伯谦是否顾得在心里生出一丝愧疚呢。
9月18日凌晨,当其他北洋军舰还在从战场回家的航程中时,“济远”已提前近4小时回到旅顺。关于为何提前回港,方伯谦汇报的理由是“船头裂漏水,炮均不能施放”,稍有良知和判断力的人看到此,都会感到愤怒,因撞击“扬威”而造成的“头裂漏水”,此刻尽然被混淆概念,作为逃跑的理由。而至于“炮均不能施放”更属信口雌黄,“济远”全舰装备大小火炮近20门,根据日方统计,“济远”仅中弹数十处,“定远”“超勇”等舰中弹或上千处,或上百处,尚能坚持战斗到底,而“济远”竟仅中数十弹便溃逃,以日舰射速,命中十数弹,化不了多少时间,济远可以说是一接战就溃逃了,根本没和日军发生激烈战斗(在日本参战各舰的战斗日志里,也难觅“济远”的踪影)。而区区数十弹就能造成近20门火炮损坏,实在是匪夷所思。另据战后受命调查各舰伤情的洋员戴乐尔报告,“济远”舰主炮炮尾炮套上有被锤击的迹像,而目前保存在刘公岛中国甲午战争博物馆的“济远”舰210主炮上的相应部位确实存在砸痕。如果“济远”舰“均不能施放”的火炮确是人为故意破坏,以为逃跑寻找托辞,则罪行将更为恶劣。
参战的北洋军舰陆续回港后,拒绝与逃舰同泊,“济远”只能屈辱地单独停泊,默默忍受因管带而带来的恶名。方伯谦的好运气这次走到头了,尽管丁汝昌于19日命他前往三山岛牵引逃跑时搁浅的“广甲”舰,要给他提供戴罪立功的机会,但北洋大臣李鸿章对这个曾经深深倚重的军官彻底失望。24日,作为清廷中枢的军机处正式下令:“本月十八日开战时,自致远冲锋击沉后,‘济远’管带副将方伯谦首先逃走,致将船伍牵乱,实属临阵退缩,著即行正法”。次日凌晨5时,方伯谦在旅顺黄金山下大船坞西面的刑场上被斩首,时年41岁。
此后,“济远”舰管带由原“广乙”管带林国祥接替,1895年2月17日,“济远”在威海被日军俘获,编入日本舰队,仍保留“济远”舰名,英文译名则转变为Tsi Yuen,日俄战争时于1904年11月30日在旅顺口争夺战中炮击旅顺的203高地时触雷沉没,地点在今旅顺新港(羊头洼)西北大约2海里之处。20世纪80年代,先后经山东烟台救捞局与江苏靖江海洋工程公司打捞,出水了部分武器、舰材等遗物,现保存在中国甲午战争博物馆对外展出。这些出水遗物,默默地诉说着那艘被扭曲了的利刃——“济远”号的故事。
后记。20世纪90年代以来,由方伯谦后代发起,出现了一股所谓的翻案风,竟要将方伯谦树立为中华民族的民族魂。翻案者们似乎更应该记忆一下下面的历史场景。
抗日战争时期的长江之上,中国海军“宁海”、“平海”号巡洋舰,在靖江——江阴段江面与日寇飞机展开激战。方伯谦的亲侄儿,海军少将方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