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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我敢肯定他们都在那家店里,我又开始死死地盯住杂货店的门。忽然间,我意识到自己站在这高高的台阶上一定显得很扎眼。我向后斜靠在门上,尽量使自己不太引人注目。我感到自己正在颤抖,不是因为冷而是因为心里感到害怕。要是她认出我来,我该怎么办呢?我该说什么呢?我能说些或做些什么呢?我害怕得几乎要奔下台阶逃跑了。
就在这时,杂货店的门砰的一声开了,跑出了三个小孩子。他们径直跑到了马路中央。其中一个孩子一眼看见站在门廊里的我,抓起两个同伴的手臂跑回到杂货店里。我觉得这个孩子就是我的那个小宝贝。我把视线移开了一会儿,装作对这群孩子的举动丝毫不感兴趣的样子,而是在等我背后房中什么人似的。当我重新朝店的方向望去时,我看见一张孩子的脸正紧紧地贴在玻璃窗上。她在朝我张望。我也长时间地使劲地盯着她,但仍无法辨认出她是不是我女儿。
这时,她把头缩回去了,另外一个小女孩又把头凑到窗前,然后他们一个挨一个地扒着窗户朝我看,最后又都从窗前消失了。
我的心感到一阵剧烈的痛苦。就是她,现在我可以肯定地说刚才那个最先看到我的孩子就是我的小女儿,但是,他们为什么显得那么羞怯呢?或者是因为他们害怕我?
很显然他们感到害怕,当她抬起头来看着我时,她没有笑。她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我看,以便确认是我,她的父亲。
突然我意识到自己这一身打扮显得有多寒酸。我摸了摸自己的胡子,起码也有一寸长了。我又看了看我那双鞋子和羊毛衫的袖口。真糟糕!我看上去足以称得上是个绑架者了。
诱拐儿童犯!她妈妈大概早已向她叮嘱过无数遍在街上遇到我时,不要理睬我,她会说:“马上跑回家告诉妈妈!”
我难受极了。我拖着沉重的脚步走下台阶。当我刚刚走下最后一级台阶时,对面杂货店的门忽然开了,一群孩子,总共大约有六七个一起涌了出来。他们没命地跑着,好像魔鬼在追逐他们似的。在拐角那儿,他们呼的一下拐了个弯,朝我们曾经一起住过的那幢房子跑去。我注意到我的小女孩似乎在街中央忽然停了下来——只停顿了几秒钟——回过头来看了一下。当然了,也许我看花了眼,那也许是另外一个孩子。我能确定的只是她戴着四周镶着一圈皮毛的小帽子。
我慢慢地走到拐角处,站在那儿,朝他们远去的方向足足盯了一分钟,然后就大步朝地铁站走去。
这是一次多么可怕残忍的经历啊!往地铁站走的一路上,我都在责备自己是多么愚蠢。想想看,我自己的女儿会害怕我,会在惊惧中逃避我。在地铁站里,我站在一台自动售货机前,看上去就像个乞丐和流浪者。也许从今以后,我再也不能见她一面了。也许这将是她所能保留的最后一份对我的记忆。她的父亲偷偷躲在一个门廊里,像个儿童诱拐犯一样鬼鬼祟祟地盯着她看。这看上去好像是一部廉价糟糕的电影中的一个镜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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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忽然想起了自己对乌瑞克许的那个诺言。——去见莫德一面,把事情都谈清楚。现在,这一切却已经不可能实现了,完全不可能实现了。我也说不出为什么。
我只知道事情到此就该结束了。我再也不会见到莫德,至于我的女儿,我会向上帝祈祷,不停地祈祷,祈祷上帝再给我一个见到她的机会。我一定要去见她并跟她谈谈,但是这要等到什么时候呢?总会有这么一天的。到那时,她会变得非常懂事。
我祈求上帝不要让她记恨我……最重要的是,不要让她害怕我。我不停地唠叨着:“我是多么地爱你啊!我的小宝贝。我爱你爱极了!……”
地铁来了,地铁门打开那一刻,我开始抽泣。我从口袋中掏出手帕用它堵住嘴。
我跑到车厢的一个角落里躲了起来,但愿车轮的轰响能把我的抽泣声掩盖住。
我就这样一直在那儿站了好几分钟,满脑子想的只是自己的痛苦和遭遇,直到感到一只手轻轻地搭在了我的肩上。我回过头,仍旧用手绢捂着嘴。一位身穿黑衣的老妇人带着微笑同情地看着我。
“亲爱的先生,”她带着轻缓、宽慰的语调说:“发生了什么不幸的事情吗?”
听到这句语,我简直开始号啕大哭了。泪水蒙住了我的双眼。我眼前变得一片模糊。
“好了!好了!”她不住地说:“要尽量控制自己的感情。”
我依旧流着眼泪。这时,一辆列车进站了,又上来了一部分乘客,我们不得不靠着车门站着。
“你是不是失去了亲人?”她又问道,她的声音听起来是那么柔和体贴。
我摇了摇头算是回答。
“可怜的人,我能理解。”她又把手放在我的肩上。
就在门即将关闭的那一刻,我猛然间撕碎了手中的手绢,挤过人群,下了列车。
我以自己的最快速度爬上楼梯,像个疯子似的走在大街上。天开始下雨了。我走在雨中,头垂得低低的,一会儿哭一会儿笑。我不时地和人撞个满怀。我被人使劲地推了一下,摔到了路旁的阴沟里。我把头垂得很低,哪儿也不看,雨水顺着我的脊背不断地往下流。我希望能被雨水淋透,我想让雨水把身上一切邪恶的东西都冲洗干净。我希望被撞倒在路边的阴沟里,一辆大卡车从身上驶过,然后我就隐入泥土中,从这世界上永远地消失,从此不再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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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冬季的来临,我们翻开了生命中崭新的一页。我们没有去阳光明媚的南方,而是在格林威治村定居了下来,并且开始了我们隐居般的生活。
我想也只有我们这种完全不切实际的人才会想出这个主意。我们目前正在经营一间地下非法酒吧,同时也住在这里。
为了能开这间酒吧,我不得不向母亲撒了个谎,才借来足够数目的钱。一想到这儿,我就感到自己的脸直发红。
从表面上看,我就是这家酒吧的老板。实际上,我还得侍候顾客,为他们拿酒上菜,还要订购货物,倒拉圾,打杂儿,铺床和打扫房间。总之,就是要做我力所能及的一切事(面前的一件事却无能为力,就是使这酒吧里迷漫的一股烟味散尽。
酒吧营业时,我们不得不把所有的窗户紧紧关严。要不然过不了多久,我们这间地下酒吧间非得被迫关张不可)。我们现在住的这个地方有三个小房间,其中的一间被用作厨房,这种房子是格林威治村贫民区中那种最为常见的地下室。房间里的每只窗户都拉着厚厚的窗帘。所以即使在白天,房间里也总是很阴暗的。如果我们能维持这间酒吧,过不了多长时间,我们恐怕也都患上肺结核了。酒吧每天都是等到天黑之后才开始营业,直至最后一位客人走后才关门。通常情况下,我们关门时已经是第二天的凌晨了。
我很清楚,在这儿,我是无法埋头进行写作的。一天中能抽出点时间伸伸懒腰,休息一会儿,我就已感到很满足了。
只有和我俩最亲密的几个朋友知道我们目前的这个住处以及我同莫娜结婚的消息。我们独来独往,总是尽量不引起周围人的注意。所以,一旦有人来访,碰巧莫娜又不在家,我就装作没人在家,躲在屋里尽量不出声,一直到那人离开为止。如果有可能的话,我就偷偷地向窗外张望,看看来人到底是谁,以防万一。而具体是为了防些什么,我也弄不清楚,万一那人是个侦探或是来收帐的呢?也有可能是哪个对莫娜一见钟情的家伙,鲁莽地直接找上门来了。
这就是我们目前的大概情况。我早已料到,一旦我俩干起这一行,就将面临许多烦恼。莫娜总是梦想着干几个月后就把酒吧关了,到乡下买幢房子,然后安顿下来,这真是痴心妄想。虽然她总是跟我唠叨起这件事,但我根本就不把它放在心上。
对付泡沫般不切实际的幻想的最好办法就是不去管它,等它们自己不攻自破。虽然说我也常胡思乱想,我却很明智,从不跟任何人提起它们。
我们的朋友多得都令我感到吃惊,他们都答应到开业那天晚上赶来为我们捧场。
其中一些人我从前还只是听说过名字,这次是头一次见到真人,都是些从前追求过莫娜的人,他们还真帮了我们的大忙。我看得出,塞得里克·罗斯,那个戴副单片眼镜的家伙实际上不过是个花花公子,而罗伯特·桑德拉,悲伤的情人中的一个,是个来自智利的学生,据说他还相当阔绰。乔治·伊思斯,那个时不时抽食鸦片的艺术家,还是一名出色的剑手。吉姆·德里斯卡尔,我曾在舞厅中见到过他,是个有着不同寻常见地的摔跤手。特里威兰,过去在英国时曾当过一阵子作家,到了这儿以后就一直靠从英国寄来的汇款生存。那个父母在意大利拥有一个大理石厂的卡锡卡锡非常有趣,是个善于讲新奇故事的天才。
还有勃朗尼,这一群人中人缘最好的那一个,整个晚上他的功劳最大,把气氛弄得极为活跃,真是个和任何人都能打交道的人。
有件事实在令我吃惊,就在开业的前一天晚上,一对过去的追求者不谋而合,都到我们的酒吧来了。我说的是卡鲁瑟斯和那个曾为了我妻子付出过巨大代价的哈里斯,他是乘一辆豪华轿车来的,一边还挽着一位歌舞团的女演员,卡鲁瑟斯也带来了两个女孩,都是莫娜从前的朋友。
我从前所有的老朋友都将在开业那天来这里作客,其中也包括刚刚从南方回来的奥玛拉。克罗姆韦尔也要来,但他只能在这儿呆几分钟。至于那个罗斯梅尔,莫娜正在试图说服他那天晚上别来,因为他总是蝶蝶不休,还说三道四。我总在想谢尔登会不会来,不是没有可能,而且还会有一两个富翁来光临我们的小酒吧,不是那个制鞋业制造商,就是那个做木材生意的大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