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战场助阵,即使想提出任何有益的建议都无法做到。“卢帅……安危……”他的声音越发微弱,短短四个字也说得断断续续。小刀会意,疾道:“将军你放心,李将军和王将军一直守在大帅身旁,大宝他们那些亲卫们,也无不拼了性命保护大帅,断不至让大帅有失的……”他话还没有说完,门外已经快步走来两名军医,想是这几日大战,所有军医都日以继夜得工作,所以这两个神容都显得憔悴而疲惫,身上还带着从许多伤兵身上染来的血迹。不过,在看到风劲节醒来时,他们眼神里都露出欢喜之色,一起过来为风劲节诊视。原本风劲节伤重几乎无法治疗,能否活转,只看他能不能再次醒过来,只是,他即已醒来,就意味着生机重现,军医替他诊脉,看视之后,为他开了调养宁神的药方,嘱咐小刀,一定要让他静养,此时此刻,倒不是要醒,反是要多睡睡,多休息,倒更好些。其实就算军医不叮咛,风劲节那痛楚不绝的身体也不断让精神受极大的伤害,恨不得早日睡去,或晕倒,来逃避这样的伤痛。然而风劲节,却始终不肯睡。这是卢东篱的第一战,这是关系无数士兵和百姓生死安危的一场战争,他不愿就这样无知无觉地沉沉睡过,然后在醒来时面对已成定局的一切。纵然什么也不能做,他也想醒着,等着,守着,看着。纵然不能同那人并肩做战,他也不愿在这一刻逃入深寂的黑暗中。所以,他以自己的意志不断和软弱的身体做战,身体的每一分每一寸,都在呻吟呼唤着沉眠,他却偏偏要一直睁着眼,一直清醒地感受着,每一点每一滴地痛。他固执地命令小刀派亲兵探查战局,不断对他解说最新的战况。即使耳朵嗡嗡作响,想要听清身边人的话,都无比辛苦,即使眼睛望去,很多人影都是模糊而朦胧的,他依然,那样努力地睁大眼,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很自然地向门口望去。一直,一直,卢东篱都没有出现。他什么也没有说,可是,所有人都知道,他等待的是谁。到最后连小刀都按捺不住,站起来说:“将军,我去找大帅,求他过来看看吧……”风劲节微微笑笑,有些艰难地摇摇头,他是在等待卢东篱,但他不是希望卢东篱来看望他,只是因为,当卢东篱出现的时候,就意味着,这一战已经胜了,至不济,战局也不再危险了。就意味着,卢东篱安全了,定远关安全了,就意味着,他可以安心地闭上眼,让这么久以来,倍受煎熬的心灵和神智,沉眠于宁静的黑暗中。然而,他一直,一直没有等到。时间一点点过去,是一个时辰,一天,还是一生,那样漫长而无止境,别说是重伤垂死,就算是一个健康的人,也无法一直不睡觉地等着。何况风劲节此时,几乎完全没有体力,虚弱到极点,到最后,他终于还是睡了过去,又或者可以说是晕过去了。然而,每每闭目,神智陷入沉迷,在很短的时间内,又会倏然惊醒,本能地向门外望去,因为看不到期待的人,略略有些失望,却也不能说话,不能动弹,只是无神地张着视线迷朦的眼,努力地等待着,等着下一次,因为支撑不住而无意识地闭目睡去,不多久之后,又猛得惊醒过来。他一直不肯睡,就算偶尔支持不住睡过去,也是浅眠,总是很快会醒过来。小刀一直以为,他是伤得太重,痛得太厉害,所以睡不着觉,却不知道,是心里的一片期望,一份焦略,一种等待,时时刻刻提醒着他,即使是在失去神智的时候,也会感到那种期盼,也会因为那心深处的无声呐喊,而一再地醒来,一再地张望。到最后,小刀那样一个少年悍勇的汉子都忍不住哭出声来了:“将军,你睡一会吧,要怎么样,你才能好好睡一觉。”风劲节却只能报以宁静却也略有无奈的眸光,其实,他也痛得厉害,他也很累很累,他也盼着好好地睡一觉,只是,他做不到,只是纵然他想,心深处的呼唤,脑海深处的等待,依旧让他无法做到。
第五十四章相守
“劲节!”第几次倏然而醒时,听到这轻柔的呼唤。并不响亮的声音,总是轰鸣不断的耳朵,但他却听得清清楚楚。眸光望处,依然是模糊的视线,可是,那人的面容神情,那人的关切眸光,却又似乎清晰分明。风劲节微微一笑,长久的伤痛以来,第一次如此轻松如此随意地一笑。光影黯淡的房间里,分分明明,有什么灿然的光辉,在他脸上眸间炫亮起来。然而,他在一笑之后,却只是安然闭目。真的,真的,太累了,他真的真的需要好好地睡一觉了。在那长长久久,仿佛有一百年那么安然悠长的沉眠中,他一直,一直不曾做过梦。永远地沉寂在黑暗而宁静的世界里,不再有伤痛,不再有焦虑,不再有等待,不再有担忧。心头宁静得不起一丝波澜,直到在不知多久以后,他再一次没有征兆地睁开眼眸。这一睡,到底已过多久,天地间一片寂静,再听不到一丝城池攻防战所引发的喧闹。房间里一片安宁,连守护他的亲兵和军医都看不到,只有案前烛光盈盈。灯下床旁,有个人影,不知已在他身旁守候了多少时光,终究倦极累极,倚着床柱,沉沉睡去。风劲节只静静地看着他,身上的衣裳依旧带着斑斑的血迹,右臂上被白布包了好几圈。额上也略有擦伤。不过,看起来,伤得都不甚重,应该没有大碍。想来自战事安定之后,他就来到自己身旁,也不知道到底守候了多久,但肯定一直没有离开过,一直不曾休息过。以至于连身上地衣裳都还没有换。风劲节不知道时间到底过去了多久,不知道卢东篱到底在这里守候了他多久,只是心头一片宁静。这么安静的夜晚,这么柔和的烛影,他只静静望望那眉宇间有着深深疲惫和担忧的人,即不动弹。也不试图呼唤他。他有多久没有睡,才会倦极入眠,他有多久不曾休息,才会倚柱而寐,也许在下一刻,他也会如自己一般,因着心头的牵挂而倏然惊醒,但在这一刻,能让他多睡一会,便是一会吧。在这个大战之后的宁静夜晚。在那一点淡淡的烛火下,疲惫而焦虑的卢东篱一直守护着因为伤重而沉睡不醒地风劲节。而堪堪醒来的风劲节,却又静静守候着卢东篱那极短极短的一次小睡。战争终于暂时结束了。卢东篱的初阵。想来还是以比较完美的方式做结的吧。静寂中,风劲节懒洋洋地想。原来不需要风劲节在旁保护,卢东篱也可以一直站在战场地最前方,原来不需要风劲节从旁筹谋,卢东篱,也可以独立应付一场突如其来的战争了。原来……原来,卢东篱的生活和事业里,其实并不是非要风劲节的帮助不可的……这个了悟让风劲节很郁闷得皱了皱眉头。这个,啊啊啊。教会了徒弟没师父啊,关于打仗的事,该教的已经全教给他了,自己为什么还会脑发晕,居然放弃了这么好一个脱离苦海,永远超生的机会呢。赵国边境的定远关,刚刚经历了一次血与火的洗礼,在曾经地杀戮和喧嚣中,沉入一片寂静安宁,而万里关山外的京城里,一处平凡地宅院中,苏婉贞的生活却平静无波。她自嫁给卢东篱之后,一直与他相伴,不论卢东篱地官职升迁来去,从来追随身旁,后因卢东篱调入朝廷为官,便与他一同入京。以往在地方上为官,有衙门可以住,如今在京城当个小官,却得自己解决住处。京中地价本就极贵,便是买下一处小宅院,也把夫妇历年积蓄用得尽了。后来卢东篱又任职定远关主帅,军中不可带家眷,苏婉贞自然不能相随而去,只得留在京城等候。好在军中的一切开支都算在军费中,不必另外花销,卢东篱的官俸,每个月都是苏婉贞差人直接去相关衙门领用。京城物价虽说颇贵,她俭省花用,倒也尽够。因要节省开支,她身旁只雇得一个支应门户,出外奔走的老苍头,和一个帮着做些粗伙的粗使丫头,其他细碎之事,倒素来是亲力亲为的。平日她大多时间闭门不出,京城多少繁华,她也只做不知。日日做些针指度日,或是为腹中娇儿做衣裳,便是替万里之外的夫君亲手缝衣,总想着边关苦寒之地,夫君又是不善照顾自己的性子,这山长水远地相隔,不免就日夕牵挂担忧。因着身子渐渐重了,人也渐渐易疲倦,精神不集中,时不时便会失手伤着自己,一件寒衣未做完,伸出手指来,斑斑点点,多是些针戮的印记。丫环瞧了,总是劝她,怀孕地人,正当多休息才是,怎经得这般劳神,便是担心老爷的冷暖,这外头多少店铺,什么好衣裳买不着呢。苏婉贞每每却只淡淡笑笑,复又低头牵针引线。她是他的妻,他的身量体形,她最清楚,他的喜好习惯,她最明白。便是外头有那锦衣华裘可售。她却必要自己亲自一针一线地缝制出来,才算是尽心,才能够放心。平时每隔段日子,也会写信托人送往定远关。信中对京中孤寂岁月,清贫时光,一概不谈,自己偶尔的不适,寂寞伤怀,更不涉及,只是闲闲说几笔京中岁月安然平和,身旁有佳婢相伴,不虑寂寞,闲时玩赏京城,笑看繁华,更加热闹,再加上左邻右舍,颇结了些闺中朋友,平日时常走动,正可互助,日子更加安逸。大多数的文字,则只是细问边城岁月可还安然,身上冷暖饥寒可曾在意,千千万万,万万千千,都是叮咛与担忧。万里关山远,来往信件,历时悠长,且极为不便,至今也只盼回两封回信,亦不过是说些边城并不寒冷,将士们极为齐心,大家生活颇为安定,诸事皆无需忧虑的话。其后,倒是忧她孤身在京,诸多不便,寂寞凄清之苦,信里反反无非是叮咛她多加照料自己。那信她小心地收了,每逢夜深人静,拿出来细看,心头往往又是甜美,又是凄凉。多少个夜晚,一个人孤单渡过,回思起往日岁月,总是守着那彻夜批阅公文的丈夫,或做针指,或整笔墨,纵然整夜彼此不说一句话,但只需抬头,看他烛光下的身影,心头,也是温柔而充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