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一番盘问,小云终于查清了黑衣人的身份。此前他虽是有所怀疑,但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二十多名黑衣人竟然是驻扎在附近“竹山县”的朝廷士兵。那个“大哥”是他们的顶头上司,统辖三县二千兵马的“司隶都尉”周铁农。二十多名黑衣人都是周铁农的心腹手下,日常训练教有素,武功较高,是二千士兵中的佼佼者。今日下午,他们奉命外出剿匪,离开驻地后,才从周铁农口中得知,此行的真正任务,是奉县太爷密令前往洗劫田家村,以弥补亏空的粮饷。事成之后,为防走漏风声,必须把村里的百姓全部杀死。他们只是普通士兵,唯有奉令行事。为掩人耳目,一行人在半道上换上盗匪的服饰,之后策马直奔田家村。他们身份太低,所知有限,对于小云的其它问题,则是一问三不知了。
小云得知事情经过,心里惊诧莫名。隶属朝廷的军队,职责理应是守护一方百姓的平安。周铁农身为“司隶都尉”,不但洗劫自己辖区域内的百姓,并且手段残忍,令人发指,行为极为反常,究竟为什么?沉默片刻,对二十多名士兵道:“你们今日虽是奉命行事,但存心杀戮百姓,已远远背离作为一名军人所应遵守的行事准则,难道各位就不觉有愧吗?”见大多数人脸上露出悔恨之色,微微点头,道:“你们既有愧疚之心,便不失为良善之人!”长叹一声,目光中流露出几分怜悯,道:“你们是否想过,此事一旦被朝廷得知,依你们的行为,论罪当诛!届时,又焉能活命?假如此事真是出于县太爷的授意,但你们并没有完成任务,他为防泄密,又怎能让你们继续活着?就算我放你们回去,估计诸位也是难逃一死!今后何去何从,你们自己拿主意吧!”
话音一落,引起一片唏嘘。感到前途堪忧,二十多名士兵心里乱作一团。有几人胆子较小,已是嚎啕痛哭。站在前排的一名白净脸士兵,似是较有心计,“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叩首道:“您老人家大慈大悲,给我们指条明路吧!”
小云把他扶起,道:“我不能当此大礼,你起来说话。”稍作沉吟,高声道:“各位,既然回去之后,难逃一死,何不就此散去?各自返回家乡,隐姓埋名,从今往后做一个良善本份的百姓,依我看也不是什么坏事!不知诸位意下如何?”众人沉寂片刻,之后爆发出一阵欢呼。小云没有对他们实施任何处罚,也没有提出任何附加条件,就任由他们离去,使二十多人分外感激。纷纷上前,一一和小云施礼告别。离去时,所有人的脸上都露出了重获新生后的喜悦。
待他们走后,小云解开“大哥”周铁农的穴道。周铁农方才被刀柄击中右胸,伤势颇为严重,一时难以起身。调息片刻,方才缓缓站起。此刻,他命悬敌手,但望向小云的目光,仍是桀骜不逊。小云并不介意,微微一笑,双手一拱,道:“周将军,能否让我一睹庐山真面目?”
周铁农心知,自己的手下已经将真相全部说出,自己的身份已无隐瞒的必要。再说就算自己不同意,难道此人不会用强?“哼”了一声,伸手将覆面青巾解下。他生着一张国字脸,浓眉朗目,下颌留有一丛如钢针般的短须。加之身材魁梧,颇有英武之风。
小云缓缓点头,道:“阁下相貌不凡,又身为朝廷命官,不思报国忠君,爱养百姓,反行此大逆不道之举,原因何在?身为统帅者,率兵屠戮百姓,刼掠民财,依天朝律法,论罪足以诛连九族,满门抄斩!难道周将军不知?你甘愿冒天下之大不韪,究竟为了什么?”周铁农面如死灰,双目上翻,冷冷的道:“我命悬你手,要杀要剐,随你的便!但我不会告诉你任何事情!”
小云微微一笑,道:“我们道门首戒杀生,你虽然行为残忍,但尽管放心,我不会取你的性命!”周铁农长长的舒了一口气,神情松驰下来,将手一拱,道:“如此,多谢了!不知阁下能否将姓名见告?”小云道:“有何不可?本人云归鹤,太和山上的修道之人!”
周铁农缓缓点头,道:“怪不得!原来你是玉虚宫门下!”神情转为落寞,道:“我浸淫‘雷霆刀法’已有三十多年,平生罕逢敌手,想不到在你手下,一招败北,我还有什么脸面继续活在世上?你还是杀了我吧!”
小云眼中流露出少许怜悯,道:“每一个人因境遇不同,禀赋有异,术业或有高低!但人心品性,并无高下之别!假如有人心性卑污,行事乖张暴戾,就算功高盖世,也无法赢得他人的尊敬。必将被万众唾骂,死后也是遗臭万年。可见人的价值,并不取决于功力的高低,是和人的品性行为密切相关。”
周铁农脸色青红不定,低头不语。过了一会儿,道:“实不相瞒,此事并非是我主使,是出于县太爷的授意!今日上午,县太爷找到我,说今年的租赋尚欠二成未曾收上来。郡府催逼甚急,县里又没有余钱可以挪借,无奈才出此下策。此次行动,我只是奉命行事!”他刻意表明奉命行事,是说率领士兵洗劫村庄,并非是自己的品德不好,只是出于无奈。
小云默不作声,只是冷冷的盯着周铁农,目光中不含丝毫感情,清澈如水,寒冷如冰,似可洞察一切。周铁农感到头皮一阵发麻,浑身汗毛直坚。过了一会儿,缓缓垂下头,已不敢和他对视。
小云微笑道:“周将军,你的一番话恐怕有点不尽不实吧?一入竹山县境,我就当面询问过几十名百姓,得知你们县的租赋,事实上要比郡府规定的租赋高出两成。照此计算,全县只须收取三分之一人口的租赋,就可完成郡府下达的指标,又怎会收不上来?眼下是初春季节,上年的秋赋已过,今年的春赋尚未开始。除非你们楚郡的丰太守吃错了药,或是脑筋出了什么问题,否则决不可能在此时催收赋税!”稍作停顿,道:“周将军,你作为统领三县兵马的‘司隶都尉’,身份远远高于竹山县令,没有极其特殊的原因,你又岂能听凭县太爷的指挥?你欺我不懂天朝律法吗?”一番话娓娓道来,几乎句句反诘,辞意凌厉无匹,语气却依旧平静如常。
周铁农登时出了一身冷汗,猛力一跺脚,道:“好吧!承蒙云先生的不杀之恩,无以为报,周某只好实说了!”小云并不感到意外,笑道:“如此甚好!我洗耳恭听!”周铁农沉默片刻,道:“三日之前,从郡府内部传出一条消息,据说丰太守已经派出六路暗访使,正在全郡范围内,逐县检查各县府库中的存银,是否和呈报给郡府的帐面相符。截止到去年年底,我县府库中的存银,实际亏空已达九万多两白银。此事一旦被暗访使查实,并汇报给郡府得知,以丰太守的残忍成性,吴大哥恐是难逃一剐!”
小云道:“谁是吴大哥?”周铁农道:“吴大哥就是我县的县太爷,他名叫吴刚峰,字峻极,是昭武三年的二榜进士。吴大哥为人梗直,为官二十多年,仍然只是个七品县令。我和他共事已达十年之久,相交莫逆,又是换过年庚帖子的金兰兄弟。吴大哥得知此事后,接连两天食不知味,睡不安枕,犹如失魂丧魄。”眼里泛起泪花,道:“见他如此痛苦,作为金兰兄弟,我怎忍心置之不理?经过一番商议,我二人决定洗劫辖区内的百姓,用掠夺的银两,先把亏空补足再说。想不到今日首次行动,就撞见了阁下,以致功败垂成!倒行逆施,难道真是天理不容?”说完,喟然长叹。
小云道:“你们县的府库存银,为何会亏空这么多?”不知为什么,周铁农忽然情绪失控,一指躺在地上的上官兄弟,咬牙切齿道:“还不是因为这俩个混蛋!否则,我和吴大哥怎会做出此等伤天害理之事!”表面看似简单的一件事,内情竟是越来越复杂,小云眉头一皱,道:“此话怎讲?”
周铁农缓缓摇头,似是感概颇多。过了半晌儿,说道:“吴大哥为人清廉,虽称不上爱民如子,但也算是一个恪尽职守的好官。但自从两年前,上官兄弟和一个名叫倩桃的贱妇来到县衙之后,一切就发生了改变!”小云道:“吴县令为何要收留两个没有功名的江湖人?倩桃又是何人?”
周铁农道:“倩桃和上官兄弟一向以兄妹相称,但三人究竟是什么关系,一直无人知晓。两年前的一天,三人结伴找上县衙,自称身上的盘费已经花光。见我们竹山县治安良好,又不忍心做贼,想在县衙暂住几日,待筹足银两后,再行上路。吴大哥也没多想,当即应允。谁知名叫倩桃的贱妇,不知使了什么手段,在县衙住了不到三天,就和吴大哥发生了苟且之事。”神色转为黯然,道:“从此之后,倩桃俨然以主母自居,不断向吴大哥索要各种东西。包括金银饰品,古玩字画,乃至绫罗绸缎,饮食器具,只要是女人能用得上的,没有一件是她不想要的!阁下想想,一个七品县令的月俸,不过十几两白银。除去每月的正常开支,又能剩下多少?吴大哥为人仁善,经常接济辖区内的孤残老弱,手里并没有多少积蓄,又哪儿经得起这贱妇如此大手大脚的花钱?不出半个月,已是身无分文。没有办法,他只得偷偷的挪借府库中的存银,两年下来,亏空已高达九万余两白银!”
小云暗暗称奇,虽不知倩桃是什么身份,但上官兄弟在江湖中薄有微名,三人在竹山县一呆就是两年,难道只是为了贪图钱财?事情决不会如此简单,其中恐怕另有原因!对周铁农道:“今日之事,虽说事出有因,但你出手残忍,田二牛死得何其无辜!我无权惩罚你,只是希望周将军今后能够上体天心,多做善事,以抵补今日之过!”
周铁农神色羞愧,躬身施礼,道:“我也曾饱读诗书,并非不识善恶之辈!今日之事,只是迫于无奈,以后岂敢再犯?‘司隶都尉’我也不做了,和吴大哥告别后,就返乡务农!云先生如果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