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秦帝国最终修订版》

下载本书

添加书签

大秦帝国最终修订版- 第212部分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嬴驷始终没有表现出犀首所期待的兴奋与震惊,凝神倾听之外只是默默思忖。倒是正题谈罢,樗里疾请犀首说说天下策士,嬴驷才高兴地不断询问起来。秦国君臣自孝公病危商君处刑以来,两三年之中危机不断,无暇旁顾,对中原情势已感生疏。犀首讲述的山东策士崛起的消息,的确使他们感到新鲜兴奋。
    犀首说,近年来,诸子百家中出了一个策士流派。这个流派的士子很是奇特,各家弟子都有,无分原本所修习的学问,只是专一地钻研揣摩列国形势格局,游说诸侯,为所向往的邦国谋划王霸之策。犀首说,他自己就是“杨朱策士”,即杨子门下的策士名家。齐国的稷下学宫,敏锐地看到了策士无可限量的势头,已经有名家大师专门教习弟子“策士之学”了。其教习有两大特异处:一则,不再单一地修习某家学问,而是融诸子百家于一体,摘其强国富民与权术纵横部分,混成策士的“合体学问”;二则,策士以锤炼辩才为增长才干的主要方式,常悬重赏激励连战获胜的辩士;稷下学宫的庄辛、鲁仲连、触龙、辛垣衍等少年锐士,已经很有策士才名了。说到末了,犀首信心十足地预言:“未来之战国,将是策士之风云叱咤,不再是法家之变法称雄!”
    “如此说来,目下之策士气候,尚在发轫之初?”嬴驷似在推测,又似在询问。
    “不然。”犀首大手一摆,“策士气候已经形成。一则是真正的新锐策士已经出山,二则是战国变法浪潮已过,天下均势已经形成。争霸逐鹿,正当策士谋国之时。”
    樗里疾笑道:“先生所言‘真正的新锐策士’可有所指?莫非先生自诩?”
    犀首爽朗大笑:“非也非也。国君、诸公可知鬼谷子其人?”
    “鬼谷子谁人不知?”樗里疾悠然一笑,以问作答。
    “只怕诸公只知其一,不知其二。”犀首正色道,“世人皆知鬼谷子高深莫测,前有李悝、商鞅为法家弟子,后有孙膑、庞涓为兵家弟子;然却没有人知晓,这位高人于二十年前,已经开始雕琢策士弟子了。也是两个,诸公可知?”犀首露出一丝神秘的笑意。
    这个消息当真意外。众人一齐惊讶摇头。嬴驷急迫问:“两人是谁?”
    “苏秦、张仪。”犀首一字一顿,分外清晰。
    “苏秦、张仪?何国人氏?”嬴虔淡淡问。
    “洛阳苏秦,安邑张仪。”
    “先生以为,苏秦张仪,较之先生如何?”樗里疾似乎漫不经心。
    “唯闻其名,未见其人,教我这天下第一策士如何作答?”犀首骤然一本正经。话未落点,座中君臣已是同声大笑。
第二章山东雄杰(1)
           一、洛阳苏庄的故事
    二月初,冰雪消融,草木泛绿。
    洛阳王畿耕牛点点,沉寂的原野上终于有了些许生机。
    不知从哪一年起,周王就再也没有亲自举行过春耕大典。每年都是太子或丞相代为扶犁启耕,年复一年,二月初旬的春耕大典也就成了一个虚应故事。在苍龙抬头的二月,王畿国人再也没有了“一年之计在于春”的奋发勤耕。这一片明媚的春光,也仅仅成了结束窝冬的一个节令而已。郊外王田的启耕仪式冷清寂寥,几乎没有国人再去听那肃穆祥和的《周颂》,去看那陈旧铺排的天子仪仗。家居城内的农夫们,三三两两络绎不绝地牵牛负犁,走出城门,住进井田中的茅屋,在暖和的阳光下慢悠悠地开始了公田的春耕。这是周人的古老传统,春耕必须首先从井田中央的那一块公田开始。在周室兴盛的时候,年年这一天,王室官员都要亲临王畿每一井的公田,代天子给八家启耕的农人赏赐,其乐融融的繁忙春耕就此正式开始。如今,这一切都没有了。春日原野的欢声笑语,耕耘劳作的勃勃生机,都随着洛阳王气的沉沦而淡淡地消逝了。王畿国人们只是踩着祖先久远的足迹,顺从着积淀了千百年的忠诚,依旧首先耕种着属于王室的公田。
    时当正午,洛阳南门飞出三骑快马,在井田沟洫的堤道上向原野深处奔驰。
    “哎——快看,天子使者,要赏耕了!”有人惊喜地喊了起来。
    “我看看。咳!何以是天子使者?苏氏三兄弟。”
    “别做好梦了。天子,还没睡醒也。”井台旁打水的汉子蔫蔫儿笑了。
    “苏氏兄弟出城,看启耕王典么?啧啧啧!”一个女人不胜惊讶。
    共耕公田的八家男女轰然笑了起来,一个老人停下犁道:“你且不去看,苏氏兄弟有闲心看那老古经?往东瞅,那是苏氏乘轩里,苏门有大事了。”
    “乘轩里是官府叫的,一大片地哩!那座庄,老民都叫苏氏别庄。”一个女人笑道。
    城外原野的东南处,一片柳林刚泛青绿,在枯黄的原野上鲜嫩醒目。柳林深处,掩映着一片青色砖瓦的大庄园。庄园外的土地沟洫纵横,井田中耕牛点点,歌声隐隐。庄园内炊烟袅袅,鸡鸣狗吠。在慵懒困窘的洛阳郊野,这片庄园难得的一片兴旺。
    这就是洛阳国人眼热称奇的苏氏别庄。
    这座庄园,坐落在乘轩里地面。里,是周室井田制的名称,大体三井(二十四家)为一里。按照周人的礼法,王城四野的土地直属天子管辖,叫做王畿。王畿之民叫做国人。那时土地广阔,人口稀少,国人都住在王城之内。只是没有国人身份的隶农,才居住在城外原野叫做“田屋”的茅屋里。直到春秋之世,城池依然是国家命脉,集中了几乎全部的社会财富与人口精华。所以,那时的战争才以攻取城池为战胜目的,每战不说占地多少,而只说“拔城”几座。每逢收种耕耘的时节,住在城里的国人才出得城外,住进原野井田的耕屋。农事结束,又回到城中居住。沧海桑田,世事变迁。到了战国之世,这种“国人居于都”的情况渐渐发生了很大变化。中原诸侯实行变法,废除了隶农制,昔日只能住在荒郊野外田屋的奴隶也变成了平民。平民有了自己的土地,房屋庄园慢慢好了起来,既便利耕作饲养,住着又宽敞自在。人口慢慢增加了,土地却在日渐减少,拓荒开垦便成为天下农人的家常便饭。住在城外的新平民不受出入城门的时间限制,也不受城内官署工商的无端干扰,开垦的荒地多,又可以起早贪黑地勤耕细作多养牛羊家畜,便有许多农人迅速富了起来,超过了居住在都城内的“国人”。时间长了,城池里的国人农户也渐渐醒悟,纷纷变通,在郊田中盖起了长期居住的瓦房院落,家族中的精壮人口便常年住在郊田庄园,大养牛羊家畜,随时照料田园沟洫;城池中的老宅便留下老幼病弱养息看守,活泛之人便将多余的房子改成店铺作坊,做点儿市易买卖。
    于是,城池的人口慢慢发生了结构的变化——农耕人口渐渐迁出了城池,原野中出现了星罗棋布的村庄,城池渐渐变成了官署、士人、工匠、商贾聚居的处所和交易的中心。从此,土地和人口财富连在了一起。打仗也开始看重对土地的争夺了,占地多少里,得民多少户,也开始成为战胜的成果。战败者也以割让土地,渐渐取代了割让城池。
    然则,在这熙熙攘攘的天下潮流中,洛阳王畿却几乎没有变化。
    就像汹涌波涛中的一座孤岛,洛阳王城依然浸淫在万世王国的大梦里。国人依然住在王城之内,郊野井田里依然只有星星点点的耕屋与隶农破旧的茅屋。三百余年前,周平王东迁洛阳时,周围的王畿之地包容了方圆千里的三川地区,天下诸侯称为“千里王畿”。三百余年过去,洛阳王畿竟萎缩到了“方七十里”,站在洛阳城头即可一览无余,成了汪洋大海里的一叶孤舟。尽管如此,洛阳王城里的国人还是一如既往地守着祖宗的礼法,守着久远的井田,守着苍老的王城,守着“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躬耕而食,凿井而饮”的永恒准则,淡淡漠漠地做着周天子的忠顺臣民。
    在这片王畿土地上,苏氏别庄是显赫的,也是孤独的,无异于鹤立鸡群,如何不令国人眼热叹羡?在启耕公田的大典之日,苏氏兄弟鲜衣怒马地奔驰在初绿的原野,又如何不令国人啧啧侧目?但闻马蹄声中,洛阳国人特有的洪亮口音随风飘来:
    “四弟,张兄此来,却是何意?”
    “我如何晓得?这要二哥说。”
    “休要多问,回去自然知晓。”
    说话之间,三骑骏马已经消失在绿色摇曳的柳林之中。
    田埂的老人摇摇头,一声深重的叹息:“世风若此,国将不国了。”躬耕垄上的农人们也纷纷跟着摇头叹息一番,无可奈何地开始了默默劳作。
    苏氏别庄的主人叫苏亢,论原本身份,却也平常得很,一个专门从事长途贩运的生意人而已。那时候,生意人分为两类,行商坐贾——行走四方采购货物者叫“商”,坐地开店零售货物者叫“贾”。这苏氏一族本是殷商后裔,身体里流淌着殷商部族驾牛车奔走天下的血液,做的自然是行商。殷商王朝被周人革了命,殷商部族的平民们却远远没有上层贵族那么多仇恨与忧戚,依然是一辆牛车走天下,过着传统的商人生活。但周人礼法严格,市易皆由官营,不许私人做生意,自然也就瞧不起商人。但周王室却有罕见的冷静,一则为了消磨商人的仇恨,二则也觉得商人周流四方财货,对民生国计有好处,也就对商人网开一面,允许他们在官营市易之外继续做商人,并没有一刀硬砍,强迫商人变为耕耘的农人。这一宽松果然见效,醉心于财货积累的商人们一心奔走谋利,大大削弱了殷商贵族的根基力量。西周初年的周公旦能一举平息殷商贵族管叔、蔡叔的叛乱,使周室河山真正安定了下来,不能说与殷商庶民根基的流失没有关联。
    苏氏一门在“管蔡之乱”前就在洛阳定居了下来。那时候,洛阳还是个不大不小的城堡,仅仅因为是拱卫镐京东部的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