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朔的心情正不好,因此判得格外不客气:“儿子视京城戒严为无物,在官衙之外刺杀朝廷命官,老子还敢上门来逼迫于朕。直接拖进大理寺议罪!”
所谓“逼迫于朕”:今日是小朝会,来的人却不少,大多都是何致列在名单上,家里藏着一个或一窝暗军的。有指天画地说自己对朝廷对皇室一片赤忱、若有二心便剁了喂狗的;也有撒泼打滚闹“太子怀疑我调查我,我不活了不过了”的妻妾姨娘伦理剧的;当更多的是第三种,如清宁侯一般,直说教养无方、家里出了逆子叛臣,自觉无颜面对陛下与文武百官,跪倒在地老泪纵横地乞一具骸骨的。
谋逆是族罪,居然还有脸向朕“乞骸骨”?
莫不是仗着人多势众,以为法不责众?
争国本一事,他果然处理的太轻了,以至于连反贼都敢有样学样!
因此,云朔将这一帮人晾着,任他们哭声震天也不去理睬,算到现在,可怜见的,都跪了两三个时辰了。
清宁侯早已跪的双腿发麻,无力反抗侍卫的挟持,只得一路被拖走,怒骂不休:“彼以草芥待我,我以草芥待之;彼以国士待我,我以国士报之!”
骂的是天子无德。
“给朕堵了嘴,现在还不是他骂的时候!”云朔冷笑,狠狠撂下一本奏折,正是清宁侯所写、暗指太子不配为东宫的奏折,“待查清楚他通敌卖国的罪过,朕自会让他去游街,到时候任他吼任他嚎!”
通敌……卖国?
满屋子的内侍不禁将脑袋埋得更低,越来越低,随侍帝王的首领太监甚至撵了几个端茶倒水的小家伙出去。宦官不可干政,有些事,最好连听都别听。
云朔总算出了半肚子的火气儿,淡淡吩咐:“宣甄司务他们进来。”
司务便是甄老爷子现领的官职,属礼部。
水溶一路护送云诺去东宫暂住,林霁风不得不陪着甄老爷子面圣,初听是云里雾里,越听则越明白,明白自己是被拖下了水,还是一团浑水。
针对太子的,不会放过太子恩师的行踪。
太子的恩师,也知晓自己的一举一动皆便能引出满朝风雨。
说不清是谁抓住了谁的破绽,谁算计了谁的心思。总之,清宁侯等人发觉了私自回京的甄老爷子的行踪,甄老爷子也确实了,南疆之战恰在这个节骨眼儿上,绝对不是巧合。既有外患,更有内忧,恰在京城局势最混乱的时候调走了云征,拖住了南疆的几十万守军。
讽刺无比,甄家出了个私通番邦的甄清,连累得全家差点没命;鬼门关前打一圈儿转回来,甄老爷子却亲自揪出了清宁侯等“国贼”。
查案当然要讲证据,甄老爷子随身带了些密信,又道更多的人证物证在肃王处。云朔自是相信老师的人品,何况,他早就有了怀疑,如今只不过是确认一番罢了。
当然,甄老爷子身为文人,相当的谦恭,对于功劳绝不敢贪,诚实道:“此番能查实诸多国贼,几位药师功不可没。那些药师是林参议旧友,若非竭力襄助,老臣根本无法顺利走出南疆,救命之恩,没齿难忘。”
林霁风想哭:是啊,救命之恩你还得倒是痛快,先把我的人卖给肃王,又转头在皇帝面前挂了号——这回倒好,肃王不会堂而皇之地扇皇帝巴掌,“旧友”肯定不会有性命之忧,可现在这俩都知道我在南疆“偷鸡摸狗”了!
不代表之前他们不知道,尤其南疆还是肃王的几十万驻军。只不过林霁风从来不曾、也根本不愿将这帮一同劫后余生的“旧友”用在官场上,是以,对于他身边这帮人,包括林睿在内,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只能到此为止了。
因为皇帝陛下已经表现出了兴趣:“论功行赏,朕会下旨命肃王带他们回京受赏。”
正自怨自艾的林霁风却陡然愣住了,刚刚,皇帝说的是“受赏”?不是“受封赏”。差一个字,意思便变得耐人寻味。官有官道,民有民道,贼有贼道,少了一个“封”字,也就是没有往官道上头引的意思?
想问清楚,却又不知道该怎么问。云朔却已经说累了,挥挥手让他们下去。
到了偏殿,林霁风憋了一路的话终于问了出来:“老爷子,能不能跟我说实话,太子他——现在到底在哪儿?他到底想做什么啊!”
再后知后觉也琢磨出不对了,皇帝不显山不露水地继续坐明堂,肃王在外、镇国公堵着他小叔……这怎么有点像太上皇惯用的招儿?每次“作死”之前,都想着提前安排好“后事”,譬如此时正在东宫百无聊赖踢踢踏踏的旭王殿下。
甄老爷子舟车劳顿,早觉得疲惫难耐。寻了张椅子坐了,双目紧闭,良久才长长一叹:“不教而杀谓之虐,不戒视成谓之暴。”
语出《论语》。
林霁风骤然变了脸色,他听懂了:
太子,是去杀人的。
……
离渡口还有不足三里,已经隐隐听到火枪火炮之声,何致不由皱眉,忽然拦住云涯,紧紧皱眉:“太子真要亲身前去?精卫司应该可以——”
云涯好笑:“若不去,岂不是显得孤怕了贾敬?”
“可是……”
“这局到如今,孤与贾敬尚在伯仲之间,胜负未分,孤怎能不战而溃。”
“伯仲之间”?何致怔愣,照他看来,这局太子已经取得了绝对的先机,捉出了暗军,查清了据点,拦下了企图逃离的诸暗军家眷……
“若无贾敬诚心相邀,孤怎能如此顺利地顺藤摸瓜,寻到这个官渡?”请君入瓮是贾敬惯用的招式,而且、从来都是,来与不来,根本没有区别。
作者有话要说:不教而杀谓之虐,不戒视成谓之暴。
不经教化便加以杀戮叫做虐;不加告诫便要求成功叫做暴。
考虑到云涯的处境(废太子的折子一本本往他父皇桌子上飞),他真的是在跟贾敬玩命啊~~
第191章 乱世者巫渡口藏毒韵济世者孤自赴终局(下)
云朔将整个精卫司交给了云涯,一半跟何致一道随驾保护太子;另一半则早早赶去了官渡。
官渡处;已然是一片混乱。
暗军出渡的大船被福船残骸彻底;精卫司则早已包围了渡口;按理说。精卫司诸将士执着弓箭、火枪;甚至还带了两门火炮;可谓万事俱备,只待将杵在河道中央走投无路的那一船人逼上岸,便轻松完成了差事——可事实远远没有那么简单。
云涯与何致赶到时,只见暗军大船泊在河道中央;渡口处一片杀声血色;正逢一个精卫司的禁卫被人当头劈开;半个脑袋并着肩膀一同被削下;死相惨不忍睹。残躯摇晃两下落入水中,顿时染得一水鲜红。
“——啊啊啊啊啊!”尖利的惨叫声此起彼伏,因为走投无路的那船上,除却丧心病狂的暗军,还有许多柔弱的女眷。
惊慌之下再闻得血腥气扑鼻,不知道多少女子当场晕厥过去,难得有还能动弹的,一个看起来不过十五六岁的小姑娘,也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力气,一下子站起来,扑倒船舷边上便要往下跳:“我要下船,让我走,让我走!”
暗军自是不会放他离开,靠着船舷的弓手一把撕扯住少女的头发,少女吃痛大喊,竟被生生扯下一片血淋淋的头皮!弓手尤觉不够,竟再次将少女粗鲁地拽过,并一刀架上纤细的粉颈。
“——住手!”嘶吼的竟是刚刚砍杀了精卫司禁卫的男子,约莫四十上下,一双深目锐如鹰隼,此时却是一片血红,宛如穷途末路的狂狮。
云涯认得,这是威武伯,也是一位悍将,因为身带胡人血统,领将衔却始终做不得统帅。大概就是因为如此“李广难封”,才让云翳钻了空子。
被暗军弓手拿刀挟持的,云涯同样也认得,是威武伯的亲妹妹,小了他尽三十岁,一直被全家当做宝贝娇宠着。
何致也认出了“旧识”,顿时心惊,立即挡在云涯之前:“太子小心,那个弓箭手有百步穿杨之能!”
“是么?”云涯点头,告知,“那是威武伯的弟弟。”
何致难以置信,下意识地看向船上,只见被挟持的少女挣扎着抬起头,对挟持她的人破口大骂:“你这个畜生,畜生!”
得到的回应只是一声冷笑,还有脖颈上的刺痛,刀锋已经划破了皮肤,鲜血涌出,映得威武伯的眼睛越发痛恨滴血。
显而易见,威武伯府潜藏的暗军就是这位神弓手,骗得全家上贼船,引得兄长追来渡口,又以家中女眷为人质,威逼兄长与朝廷的精卫司对峙。
一人造反,累得全家,连坐有时并不是全然的没有道理。关心则乱,威武伯本是擅武之将,却不得不受着威胁,变为了弑杀的修罗,一具具四分五裂的禁卫尸体陈在岸上、泡在水中。同样面目狰狞、死不瞑目,他们又何其无辜。
——当然,暗军真正想威胁的,绝不仅仅是一个忽然冒出来搅局的威武伯。
弓手冷笑一声,看得却是云涯,高声叫道:“还请太子退兵!”
云涯不顾何致的劝阻,也不顾威武伯的虎视眈眈,一步上前,嘲讽似的看着弓手:“凭什么?就凭你捉着的这些女人?”
话音未落,杀红了眼的威武伯已经要扑上来,精卫司两厢合兵,人数已经占了绝对的优势,一排禁卫已经举起火枪,啪啪上膛。云涯只扫了一眼,果断下令:“开枪。”
……什么?
何致没反应过来,甚至连有些禁卫也没反应过来,只是内宫禁卫本职为服从皇命,很多人已经下意识地扣动了扳机。
“砰砰”枪响,威武伯全身遍布铅弹之孔,因离得极近,火药炸开嘣得一片血肉模糊。
“噗通”一声,威武伯也跌入水中,至死也没合上那双血红的眼睛。
死不瞑目。
少女再次发出凄厉的惨叫:“——大哥!”
云涯看都不看:“继续开枪。”
又是砰砰的枪响并着凛冽的刀锋箭雨,一面彻底理解太子谕令、手起刀落毫不含糊的精卫司,一面是主将被杀乱作一团的威武伯从众,局势完全一边倒,不一会儿,官渡又添了成堆的尸山血海。
渡口有旗,船上有帆。寒风刮打出“啪啪”之声,如刮在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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