蠢蠢欲动,后来‘太子造反’,干脆就打起了仗……一打仗,这人心就显现出来了,爹娘相濡以沫、相互扶持,可惜,还是没有撑过去……”
林睿静静等他说完,才又不轻不重地“呵斥”一声:“这些话,出了这个屋子,你就不可再说。”
“明白,小叔!”林霁风换了一条腿敲,更加玩世不恭的模样,“幸亏是战乱,什么人什么事都给淹在死人和血水里了,没有人知道我娘就是当年梅家的‘余孽’——要是给宫里那老头儿知道了,他还不抓住这个绝佳的机会,立马把你当‘大皇子余党’给办了!”
林睿听他大逆不道地直呼太上皇为“老头儿”,皱了皱眉,却只是叹了一口气。
……
林家的仆妇屋中,忙完了一天的康嬷嬷看着喜滋滋的王嬷嬷,默默叹气:“虽然咱们做奴才的不该背后议论主子,可是毕竟事关姑娘……你觉得,林侯爷和霁大爷怎么样?”
“侯爷那人品性情自然是没得说,没听人家说么,皇上都夸咱们这位侯爷叫……叫、对了,叫那个‘百世难得之将才’!还说林侯爷虚心,不骄傲,对手下厚道……”王嬷嬷喜滋滋地将自己从各个渠道得到的小道消息用最朴实的话倒了个干净,才说到林霁风,“但是……虽然这位大爷对咱们姑娘很好,可是那性子,哎……啧啧……”
康嬷嬷看着她原地纠结地转圈圈,只能失望地叹气:这个王妹子啊,对姑娘确实是实心实意,可是这心眼儿才实诚了!
她怎么不好好想想,林侯爷为什么一定要支持一个乖张狂傲的年轻侄子做族长?还有,“归宗”这事儿,真的值得一个手握兵权的侯爷、驸马爷在扬州逗留将近一个月吗?
第四章
当夜,林如海跟林睿又是一番长谈,然后一起赶回河道。
其实,若真是一般的“公务”,不会让林如海日日夜夜亲自“监督”,可是,林睿跟他在一起,还身带皇上的“密旨”。
现在,朝中军权分落于定远侯林睿和肃王云征手中,林睿发迹于抗击倭寇的海战,陆上,尤其是内地,军功严重不足,因此皇帝就将他派往云南继续平定那些怎么都不肯安静的异族,也是与肃王争军功、争威望。
可是,军饷是一笔极大的开支。户部有不少太上皇的老臣,若银子掏多了,太上皇必然以“穷兵黩武”为理由制止。幸好本朝顺延唐朝的封疆制度,地方可以自行筹饷御敌——这次皇上派林睿来,就是看中了盐道这笔巨资啊!
当然,此事一过,林如海就等于也绑上了林睿这条船。可是现在他这个二品兰台寺大夫、监盐御史,比起他父亲当年不知差了多少,根本没有明哲保身的资本。林家一脉兴衰现在全系于林睿一人,林如海明白,只有靠过去,才能保住身家性命。
黛玉又等了几天,还不见父亲归来,心里又添了几分伤感。
七月流火,现在这天气对于黛玉来说,已经有些冷了。这日,黛玉穿着双层的小夹衫,裹着一条薄薄宽宽的丝绸披肩,倚在雕花的阑干之上,默默仰望。
天空忽然传来几声略显凄楚的鸣叫,黛玉抬头,远远望见一群大雁划过长空,虽是群雁,可印着那杳杳苍穹,显得分外孤单,一时感从心起,随口便轻吟一句:“云东孤人,云西归一,闺阁数雁字回时,莫若举杯邀月……”
黛玉只是随口一句,并未多想,可是院中忽然传来一声带笑的好听的附和:“淮南甜桔,淮北落枳,游子随落絮飘处,不如——带点陈皮?”
“……堂兄?”黛玉惊了一下,立即浅浅行礼。
林霁风笑着走来,做了个虚虚的扶起小黛玉的姿势,却依旧没有碰触:“说了么,不用这么客气,叫哥哥。”
黛玉虽是警惕,但并不扭捏,依言跟着林霁风进屋坐下,看他一边玩着扇子一边跟自己说话:“黛玉啊,刚刚哥哥那个‘对子’,你觉得如何?”
黛玉咬了咬嘴唇,方才说道:“其实,这不算对子……”
“可是我对上了啊!”林霁风一副得了便宜还卖乖的模样,狡诈地眨了眨眼睛,“妹妹可不能不承认,我这对得可是绝对工整啊!”
“工整是工整,”黛玉认真地看着他,“可是这意义有些奇怪,外出的游子如落絮般,飘零过淮南淮北……这跟陈皮又有什么关系?”
林睿老神叨叨地给妹妹讲解:“怎么没关系?你想啊,外出的人,无论是赶路、赶考、赶生意、赶回家……都离不了一个‘赶’字。这人一‘赶’起来啊,就容易水土不服、阴阳不调、脾虚肾虚。陈皮这味药材,理气开胃、燥湿化痰、治脾胃病,毒性又小,是养生的佳品。而且啊,现在很多家药铺已经将陈皮做成了干货点心,又便宜又好吃,干渴的时候还能生津解渴,游子们难道不得多备一点儿吗?”
黛玉不禁好笑:“堂兄还真是三句话不离本行。”
“是啊,生意做多了,难免市侩,一身的铜臭,只怕熏着了妹妹。”林霁风低下头,貌似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可是眼底的调笑一丝未褪。
黛玉摇了摇头,笑道:“堂兄,古有范蠡,今有徽晋,行商之人虽然在熙熙攘攘中逐利,可很多也是绣口锦心。堂兄那‘陈皮’刚好对上前面的‘桔’字,可谓前呼后应,比我那句巧得妙!”
林霁风不愧为轻狂子弟,得了妹妹的夸,不仅不谦逊一番反而得寸进尺:“妹妹也说刚刚是随口一句,这样,给妹妹个机会,按着这下联的句,改下你那上联,如何?”
黛玉被当面“挑衅”,却巧然接招,捏着帕子掩着嘴唇吃吃笑:“才不用改。哥哥说要‘改句’啊——那只能证明,哥哥的典故不够熟。”
“不够熟?”林霁风随手解下腰间的扇子玩了一圈儿,歪着头似在思考,“你那句‘云东孤人,云西归一’指的是鸿雁,可是你后面那举杯邀月的典故,用的难道不是太白之‘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这又跟雁有什么关系?”
黛玉继续吃吃笑:“亏得堂兄提起太白,可怎么偏偏忘了与《夏十二登岳阳楼》里那句‘雁引愁心去,山衔好月来’呢?”
“嘶……”林霁风顿时惊醒般拍着脑袋,“雁去了,邀好月,对影三人欢——哈哈,我也是灯下黑了,还是妹妹这句更巧!”
“巧是巧,就是巧得过了,有些伤。”黛玉可不像林霁风那么厚脸皮,“其实啊,我也是听了堂兄的下句,才想到这还可以换个典故。”
“就算巧得伤,你也要拿出来噎我!”林霁风摇头叹气着,忽然故作凶狠地伸出手——伸到离小黛玉粉嫩嫩的脸颊儿一尺处,做了一个掐的姿势,玩笑道,“看妹妹这娇娇巧巧的小模样,想不到,你这张嘴啊,还有些刺人!”
黛玉赶紧偏过头去,像只纤细的雪白小兔子似的闪过——就是虚掐也不给他掐:“还不是堂兄自己先抢白么!”
“哈哈……”林霁风觉得自己印证了一个亘古不衰的典故——自作自受!
……
林如海和林睿的差事办完,黛玉也已然痊愈,加上林霁风,四个人不知是像模像样还是装模作样地行了归宗之礼——终究,还是成了一家人。
林睿先行一步,不是回京,而是倭寇又出了幺蛾子,他需赶回东南沿海的大营坐镇。
林霁风留在扬州办理一些后续事宜,也继续帮黛玉调养身体;当然,之后他不会一个人回京城——因为皇上褒奖林如海的圣旨很快就到了:调林如海为中书省参知政事,即中书省的副丞相。
参知政事是二品,跟兰台寺大夫同品级,林如海这算是平调;而且,兰台寺大夫再怎么高位,也就是个御史之流,参知政事才是真正的参政之官。
可是,三省之中有数个丞相,中书省掌管机要、发布政令,却不像尚书省直接领六部,拥有真正的行政执行权;现在中书省的左丞相是周禀肃,乃是当朝周皇贵太妃的亲弟弟,管理六宫的周贵妃的亲生父亲——最重要的是,周皇贵太妃是四皇子云征的亲生母亲,皇帝目前没有皇后,四妃中仅有周贵妃和李淑妃,最贵的当然是贵妃。太上皇回宫后就以皇帝云朔的生母、太后何氏“出身低微、畏缩懦弱、不知进退”为理由夺了太后的宫权,直接交给周皇贵太妃和周贵妃。
也就是说,现在的后宫,是掌握在周家的手里。
也就是说,林如海这次“平调”,又是皇上跟太上皇交锋之后相互妥协的结果。
林如海托着圣旨默默叹气,一旁的林霁风看准了时机,赶紧塞了一个沉甸甸的包裹给那传旨的官儿,那五品的官儿开始开推推嚷嚷,林霁风笑言:“大人别客气,我家叔叔做了副丞相,这不是邀大家同喜呢么?”
“也是,同喜,同喜,”那官儿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缝儿,忙不迭将那沉甸甸的孝敬揣进袖子里,脸上宛若绽开了菊花,“恭喜林大人啊!”
“哪里、哪里……”林如海反应过来,也堆出假笑应付。
好不容易打发走了传旨的官员,林如海摇着头,回屋让康嬷嬷收拾东西——参知政事是京官儿,也就是说,他要搬家了。
林霁风不等林如海开口,就主动笑言:“叔叔不用担心,侄儿在京城有几个颇有门路的朋友,侄儿这就写信给他们,让他们帮忙相看一座合适的宅子,如何?”
林如海欣慰地点头:“又劳烦你了。”
“叔叔哪儿的话,这是侄儿该做的,”林霁风无所谓地笑着,一点儿也不摆族长的架子,眯起了眼睛一副狡黠状,“叔叔放心,黛玉妹妹身子娇弱,侄儿绝对会找个清静的住所,让妹妹可以安心养病。”
林如海目送林霁风离去,站在门外的康嬷嬷确定林霁风确实离开了,才行礼上前:“老爷,恕老奴问句不该问的,这扬州的宅子,您打算怎么办?”
这座大宅子是林如海来扬州后置的,所以根本不能算祖产,当然也不是族产。当然康嬷嬷并不是疑心林睿林霁风叔侄俩,她也是见过世面的,心里明白,不过是一座不大不小的宅子,说不定根本入不了当朝权贵的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