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座大宅子是林如海来扬州后置的,所以根本不能算祖产,当然也不是族产。当然康嬷嬷并不是疑心林睿林霁风叔侄俩,她也是见过世面的,心里明白,不过是一座不大不小的宅子,说不定根本入不了当朝权贵的眼;可是,林如海之前病重时,曾将她叫到病榻前,嘱咐一定要看管好祖宅,待黛玉成年之后,作为黛玉的嫁妆——嫁妆是一个新嫁娘是夫家的脸面和底气,万万不可马虎应付。
林如海也颇为烦恼,这宅子虽然说不上富丽堂皇,但也算得上清新雅致,折了价算,至少也值一二万两银子。自己这一进京,恐怕不会再回来,林家人丁稀落,连个亲戚都没有,家生子儿也不可太过依靠,这宅子空空荡荡地放在这儿,招贼不说,就这么荒废了实在可惜。
正当一主一仆忧心忡忡之时,门口忽然传来一个狡猾的声音:“原来叔叔是为这事儿发愁啊,真是,早交给侄儿不就行了?”
“霁风?”林如海愣了一下——他什么时候折回来的?
康嬷嬷的脸色一下刷白——她虽然资历老威望重,虽然脱了奴籍,当了这林府的管家,可是她毕竟还是林府的下人,她这话虽然没有明说,可是毕竟存了防备林霁风的心,万一这位族长……
林霁风却仿佛没有看到她似的,微笑对着林如海,优雅地从袖中掏出几张银票,递给林如海:“叔叔如果真不放心,不妨把这宅子卖给侄儿——叔叔放心,侄儿定不会让叔叔吃亏。”
林如海看着那整整五张一万两的银票有些发愣,没有去接,而是再次审视着林霁风——年仅十六岁,不过是个做药材生意的,真的能攒下这么多钱?
而且,林如海心知肚明,自己这宅子根本值不了五万两。
“叔叔若是不放心,咱们不妨找个证人,再到官府去备个案,也可以请本地的望族做个见证。”林霁风微笑着把一切都考虑好——也就是根本没有给林如海退路。
康嬷嬷还在心惊肉跳,林如海却已然应了下来——就是有个万一,宅子好占,但是银子自己拿去折成铺子店面良田,挂在黛玉名下,再给黛玉置办点金银首饰,这不比个跑不动又带不走的宅子更强些吗?
就这样,上京之前,在林霁风心甘情愿的“吃亏”的微笑下,两人找了证人备了官案,林如海正式将扬州宅子卖给了林霁风。
林霁风转身又掏了几万两银子,在扬州买下大片良田和几间不大不小铺子,不知从哪儿弄来一帮人,种田经商看家交租子,热火朝天。
一直跟着林霁风到处倒腾药材,最近刚做了大掌柜的老洛不明白了:“我说东家,您干嘛要做这亏本生意呢?明明吃亏的是您,可是给外人看来,还以为是您以族长之名强占了人家的房子呢!”
林霁风一边看账本一边满不在乎地回答:“本身么,小爷我在京城的名声就够差了,多这一件也不算什么。扬州是富庶之地,鱼米之乡,更是淮盐之命脉,我在这里扎稳了,以后才能小心驶得万年船!”
第五章
八月初,由兰台寺大夫平调参知政事的林如海终于收拾好行装,上京赴任。
皇帝还算厚道,没有急着催——这也从另一个侧面反映出,林如海这“副丞相”就是个尴尬的被晾着的闲官儿,掌管中书省的左丞相周禀肃毫无疑问跟林睿不对付,怎么可能让林如海掌握实权?
八月已经入秋,从扬州到京城也有不短的一段距离,林如海带着林霁风和黛玉从京杭大运河走水路进京,颇有气势的官船在河面上晃晃悠悠着前行,划开一圈圈的水纹渺渺,一道道的波光粼粼,配着这秋高气爽,看起来倒颇为安闲。
考虑到黛玉大病初愈的身体,林霁风带着几个大夫特地配了女孩儿用的晕船药,药性不烈,但能缓解晕眩;又将船上黛玉的房间挂满了厚厚的羊毛毯,垫足了绒绒的羊绒垫,确保一丝秋风都袭不到黛玉单薄的身体。
就这样,长途跋涉下来,黛玉竟然并不觉得非常疲累。
京城的宅子也很快置办下来,地点在东城靠后,离皇宫不远不近,又颇为清静。这座官宅的结构布置,都跟林如海在扬州的宅子非常相似——以至于林如海都怀疑,林霁风是在短短一个月内找人新建了一座。
不过,可能么?
还是,自己进京的结果早在林睿林霁风叔侄意料之中,所以他们连房子都准备好了?
林如海闻着那楠木梨木红木的各种清香味儿,沉默不语。
林霁风倒是颇有精神头儿,穿着一色新的水蓝色袍子笑眯眯地跟着忙进忙出,倒也不怕自己的衣服一堆皱褶。
这不,今天,这位从来不按常理出牌的林大爷又来了。这回,他是给小黛玉送礼来着。
一只精致的水绣小荷包,散发着丝丝清淡的药香。荷包上面绣着怒放的梅花,而里面,黛玉的小手摸得分明,似乎有一块圆润的硬物。
“打开看看?”林霁风眨了眨眼睛。
黛玉看了他一眼,伸出小手,小心地打开荷包,略微一看,漂亮的眼儿凝住了,小脸上满是掩不住的惊疑:“这是……玉?”
玉当然不稀奇,可是这块有黛玉手心大的玉白中透绿,圆润细腻,不仅不见一丝杂色儿裂纹儿,还华光流转璀璨夺目,美得可谓惊心动魄。
黛玉差点儿看痴了——前世,宝玉的那块通灵宝玉也没有如此的光彩吧?
“这、这……这太贵重了,我不能要。”黛玉半晌儿才反应过来,手忙脚乱地将那块漂亮的玉塞回荷包里。
看着小黛玉涨红了的脸儿,林霁风笑得更欢,仿佛诡异得逞了似的,摸了一会儿下巴才挑眉提醒:“没那么贵的——你仔细闻闻,那玉上有什么味儿?”
——玉有味儿么?
黛玉蹙眉,拿出玉凑近鼻尖,轻轻嗅了嗅,顿时恍然大悟——而后脸儿更红了,是恼怒的羞红,十个手指都拧成了小结儿,可见气得不轻:这可恶的堂兄,竟然又整她!
自己本以为那药味儿是荷包上的,可是闻了玉才知道,这味儿是玉本身的——玉石自然无味,所以,这块玉漂亮的吓人的颜色纹理还有光泽,都是用药水淬出来的!
简而言之,就是足以鱼目混珠的赝品!
“哈哈哈……”林霁风已然笑弯了腰,这小丫头的反应实在太可爱了:小脸儿通红,大眼睛盈盈,白白的小牙齿咬得紧紧,薄薄的小身子跟个银笋儿似的矗在那儿,颤颤巍巍的——怨不得林霁风总是逗弄小黛玉,黛玉妹妹这可爱的模样谁看了不心痒痒?
“……堂兄!”黛玉只觉一阵气闷,下意识地捂胸口的手却僵在了胸前,红通通的脸儿上划过一丝带着惊喜的不可思议——若是前一世,自己这般心气激荡,此时定然已经趴在桌上狠咳了,可是现在,她除了仅有一丝的胸闷,竟然没有任何不适?
——经过这一段时间的调养,自己的先天不足之症似乎已经不若原来那么困扰了……
思及此,黛玉不好再生林霁风的气,捏着玉垂着脸儿正想着要说些什么好——可林霁风天生就是这不讨人喜欢的德行,自顾自地笑了一阵子,好不容易忍住,还一手捂着肚子一手扇着扇子,得意非凡:“哎,还是咱们家妹妹可爱!真性情、不做作——京城里那帮所谓端庄秀气的小姐们啊,一个个端得跟个菩萨似的,自以为是金身,其实就是个泥塑的雕像!”
此话虽没有说错,可是却偏偏击中黛玉心中的隐痛:若是宝钗有这么一个身为族长还对自家心思暗昧不明的堂兄,别说是一块淬了药的玉,就算是个玻璃片儿,宝钗也定会含笑接下,面不改色。
默默咽下心里的苦涩,黛玉半是恼怒半是难堪地对向林霁风:“堂兄说黛玉是真性情,可是黛玉看堂兄,这才是真正的真性情、无忌惮,不输当年的阮籍,猖狂处事,青白双眼,穷途大哭!”
林霁风一愣:阮籍是个狂士,也是个贤士,古今赞他之语不少,但是绝对不包括唐代大诗人王勃那句“阮籍猖狂,岂效穷途之哭”。而且,黛玉明明知道,自己一直在准备明年的春闱……所以,这句夸奖他像“阮籍”的,顺着王勃的诗意,也是否了前面那句“穷且益坚,不坠青云之志”吧?
还真刻薄啊……而且,不带几个脑子的,还真听不出来。
听得此种明褒暗贬,林霁风好不容易忍下的笑意又一次差点冲破了肚皮,他不得已只能捂着肚子趴在桌上,毫无形象地叫唤着:“哎呦我的好妹妹啊,你还真可爱……哈哈,无论是在云南还是在京城,我从来没见过你这样的姑娘……”
黛玉红着脸儿继续瞪他:这人确实对她有恩,可是这人也确实可恨!
林霁风继续捶桌子笑:“真可惜啊,妹妹偏偏投了个女儿身子,若是男人啊,往朝堂上那么一放,上下嘴皮子那么一磕,半朝人都能被妹妹这张利嘴给噎死!”
林霁风把桌子捶地砰砰响,王嬷嬷差点以为他羊癫疯犯了要上来拉人,黛玉见状赶紧制止,跟根笋儿似的站的直直,对比起林霁风的疯样儿,看起来颇为端庄而清高:“妈妈,没事的,我跟哥哥闹着玩呢!”
王嬷嬷尴尬又着急地僵在那儿,心里已经怨极了:虽然霁大爷您是族长,是姑娘的堂兄,虽然这是自家可以随便一些,可是……您也不能老是这么逗咱们姑娘给你看笑话啊?
虽然刚刚的嘴皮子战是黛玉略胜一筹,可是王嬷嬷哪里能听得出来?看林霁风笑成这样,她当然以为是自家姑娘吃了亏。
“哦,终于肯叫我哥哥了?”林霁风忽然收起一副疯笑的模样,站起来一边理着衣服一边瞟着小黛玉。
黛玉依然含羞带怒:与其让你留下来继续发疯,还不如索性依了你,喊你一声“哥哥”。
林霁风理好了蹭乱的衣服,又抬手擦了擦眼泪,这才摆出一副行家像,指了指黛玉手里的小荷包,笑道:“那是上好的暖玉,淬的药水也是我专门请人给妹妹配的,妹妹戴在身上,长久绝对有不小的益处。”
黛玉捏了捏荷包里的药玉,抿了抿粉嫩嫩的嘴唇:虽然这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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