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秋震南。
我倒在地上觉得浑身发冷。
“大师兄,原来是你!你为什么绑住我?”我大声叫,同时迅速调整面部表情,找出纯洁又无辜的那种。
“难道你要说你失忆了?”冷冷的声音,毫不留情响起。
我呆住。
“如果是那样的话我一定会毫不犹豫地抽死你。”他面无表情地。
“……怎么可能!……”我终于明白了,谦恭地笑。把还没来得及说出的一句“这是哪里我为什么会在这”咽下去。
——这厮真的聪明不少,看来失恋有助于促使男人智商的提高。
“大师兄,你要捉我回峨嵋吗?”
“本来是。”
“那么现在呢……”
“玉凤清,你猜我现在正在想什么?”他忽然转头,似笑非笑地看着我。
我心头一阵冷颤,这还用问吗,设身处地的想想看:如果被绑着的是他,站着的是我,我一定在想怎么整他才开心。
难道他也是这样?如果是那样的话就太可怕了。
我倒吸一口冷气。
但是转念一想……不不不,堂堂的武当派少侠一向以侠义之士自举的某人怎么会像我一样总想着报仇报仇那些无聊的事呢?
我宽慰自己,于是笑:“大师兄心思万千,宛若天边云海之浩瀚无边,小妹怎能窥测其万一?”
“是吗?”他照旧不动声色,“奇怪,我还以为你会知道。”
“知道什么?”我强笑。
“知道我会……”耳边忽然听到“铿”地一声,秋水长剑出鞘。
秋震南手腕一抖,长剑当空挽了三个剑花,寒气四溢,他横剑在胸,斜睨着我,红红的嘴唇吐出生冷的三个字:“杀了你。”
鸡皮疙瘩嗖嗖地跳了起来。
“大师兄,你千万不能冲动啊,冲动是魔鬼。”我强迫自己不要慌张。
“但是我觉得这种事情速战速决的好,若留下你,始终如锋芒在背,弄得我十分不舒服。”他淡淡地,“你也知道,我是个讨厌麻烦的人。”
“不麻烦!”我冲口而出,“一点也不麻烦!我很乖,而且聪明伶俐善解人意。”
“你说得是诡计多端小人之心吧?”
“绝对没有!”我严肃地说。
“废话少说。”秋震南身形一晃,那张终年一种冷峻表情的脸放大般出现在我的眼前:“玉凤清,不知道为什么,一旦看到你这张脸,我就会觉得很憎恶,很不舒服。”
——其实我跟你的感觉是一样的。我心中想。
但是口上不能这么说。
“小妹一看到大师兄你便心旷神怡,仿佛喝了蜜糖水那么甜。”我面不改色说道。
“是吗?心旷神怡到想要杀了我?”
“那是形势所逼呀大师兄。”
“甜蜜到想要我当某个妖人的……”他咬牙切齿,脸变得无比狰狞。
“冤枉!我又怎么舍得?那不过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啊大师兄你原谅我吧!”
“哦?”他挑眉。
“我不过是一时鬼迷心窍……而且侯爷他对我威逼利诱,我不得不从……大师兄,其实我立刻就后悔了,我将他们赶走之后就是想要偷偷放走你的……”我哭着说。
“但是你不是说那个人对你很好吗?”
“我怕有人偷听,故意放的烟幕好让他们放松警惕,大师兄你万万要相信我!”我信誓旦旦。
他细细地打量着我。
我纯洁,我正义,我心底无私天地宽。——我让自己尽量露出那种表情。
半晌,他忽然笑了,虽然是冷飕飕的笑,但毕竟是笑,聊胜于无。
“大师兄?”我怀着一丝侥幸。
“我方才真的下定决心,想要一剑杀了你。”他昂起头,说道。
“那么现在呢?”我喜出望外。
“现在我改变主意了。”
“呜呜!大师兄圣明!”我心潮澎湃,几乎山呼秋震南蠢材万岁。
但是——“你根本一点悔过之心都没有,我一剑杀了你,太便宜你了。玉凤清,正像通天道长所说:你真是一株生长在悬崖边的树,石缝里发芽,歪歪扭扭,很不容易,但是……也很危险。”他眯起双眼,长长的睫毛遮住眼神,我看不清。
他踏步转身走。
“大师兄,你要干嘛?”我顾不上思考他没头没脑的话,大声叫。
“什么时候你真心悔过,什么时候再求我吧。”他冷冷地回答。走到马身边,一把拉住缰绳,白衣纷飞,已经翻身上马,顺手拍了一下马屁股:“驾。”
马开始向前走。
呀?扔下我就走了?我心头一阵狂喜。
但是这阵狂喜还正在滚滚沸腾之时,已经尽数化成了滚滚恐惧跟愤怒。
我忽然发现,我的身体居然在缓缓向前移动。
是的,绑在我腰间的绳子,还牢牢地牵在秋震南手中。
而秋震南在马上。
第二十二章 舌战
“秋震南你这个混蛋!”
当我发现自己正被一匹马拖着前进,像一匹破麻袋或者烂白菜一样待遇的时候,我真的出离愤怒了。
他怎么能这样?他怎么可以这样?他还有没有当我是个人?
这头猪!
马上的人对此置若罔闻,虽然骑马,身子依旧挺得笔直,这荒郊野外,又没有美女,这么矫情,做给谁看?
我咬咬牙:“你这么折磨一个女子,你没良心!”
“哦?女子?”声音清清淡淡地传过来,“可是我眼里只有一个穿着男装的小人而已。”
“我呸!”我恼羞成怒,“我爱穿什么穿什么,总比你终年一身死人白那么刻意来的舒服!”
“随便你怎么说,我只想问一句:地上舒服吗?”
伪装的温文,真让我不寒而栗。
“舒服,怎么不舒服,有朝一日我会让大师兄你也尝尝这种舒服的滋味。”我呸一口,瞥见唾沫里竟带着血丝。
心头一阵悲凉:才少年而已,就咳嗽带血,可见要命不长久了。
“好的,这句话我记下了,有本事你就来好了,有什么招数,尽管使出来。”
“就怕你看得眼花缭乱看花了眼。”我冷笑着,“到时候可别哀求我。”
“你有命做的时候再嘴硬也不迟。”
“你也说过,我是悬崖边的树,生在石缝里,天生命硬!”
“你好像忘了我擅用宝剑,秋水宝剑,削铁如泥,如果砍在一棵树身上,不知会否流血。”他微微转头看我,侧面,垂下一缕长发,似笑非笑的嘴唇挑起。
我惊了一跳:这个人的表情也会有这种类似邪魅的神情出现?
心头浮起某个人的影子,飘渺飞舞,滴溜溜地打转。
他举杯喝酒,他双眉微蹙,他谈笑春生,他神情抑郁,他大袖挥舞,他身影踯躅。
只,怕是今生今世,都见不到了吧。
我心头酸楚难当,死就死。又不是没死过。既然哀求无用,索性撕破脸,于是我冷笑:“有种你就试试看!只怕会砍到你手软。”
“玉凤清,你真的那么恨我?”
“恨你?”我哈哈大笑,“我怎么敢恨你,我是峨嵋最没出息的弟子,好吃懒做,异想天开,顽劣如石,而你是武当跟峨嵋共同看好的人才,对你而言,我只能被踩在脚下不是么?所以你讨厌我也罢,针对我也罢,踩我教训我也罢,我都该认了吞了,我恨你做什么?要恨也是先恨我自己!”
一滴眼泪悄无声息落下来,我赶紧摇摇头,别让泪留在脸上。
“我教训你,不过是为了你好!”他的声音有种愤怒的冷。
“那是当然,难道会为了英明神武的大师兄你自己好?不然那些鞭子的疼,那些跪等长夜的冷,那些三日关柴房的孤独,都该是大师兄你来承受了。哈哈哈!你又怎么会舍得对自己这样的‘好’?”我干笑三声。
“你不必这么讽刺我!那么你呢?”他的声音蓦地提高,“你扪心自问,你没有做错什么?我做那些事全部都是因为自己喜好而来?”
“欲加之罪,何患无词。”我忿忿道。
“你偷了通天道长的珍藏经书孤本卖掉算是我的欲加之罪吗?”秋震南振振有词,如数家珍地说起来,“你半夜拉着师兄弟翻墙出外行那荒唐之事也是我欲加之罪吗?你一把火烧了峨嵋最引以为傲的正殿也是我欲加之罪吗?”
“够了够了!”我张口结舌,恼羞成怒,“你爱怎么想怎么想,我懒得跟你这榆木脑袋辩解。”
“你根本是毫无理由,我秋震南做事向来是不偏不倚,武当峨嵋并没有第二人提我的不是,除了你!”
“是的是的,你是天之骄子,众望所归。”我不屑一顾地说。
“总比那些不自爱的人好些罢了。”他淡淡地,将我的夸奖从容消化。
“不自爱?”我冷笑一声,“某些人大概自我感觉过于良好了吧?不知道武当跟峨嵋允许不允许男女徒之间‘眉来眼去勾勾搭搭’呢。”
“你说什么?”
“你跟金小小的丑事,总不会以为大家都是聋子瞎子,看不到吧,其实大家都想留给你这天之骄子一点面子不说破而已。”我得意洋洋地看到他肩头微微一抖,很好,戳中他痛处了。
“你给我闭嘴。”他冷冷地。
“掩耳盗铃啊,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啊,那没用!正蠢材!有种你杀了所有人灭口!”我怒骂。
马匹仍旧在不紧不慢地走着。
衣服偶尔会发出“撕拉”地破碎声音。
秋震南不说话。
※※※
“@#¥%&;……”
我骂的口干舌头焦,到最后声音嘶哑。
而马上的背影,仍旧沉寂而笔直。秋震南他真忍得住,我花样百出的辱骂他都泰然处之的全盘接受,而自始至终不动声色,很有忍者神龟的潜质。
很好很强大。
我颇觉挫败地斜睨着他,忽然之间心头一动——如果现在处境掉换,也许我会做的比他更狠。
若是我被人这么一阵狗血淋头的痛骂,我一定不会放马匹这么慢悠悠的走,我百分百会策马急速飞奔,把身后的人拖成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