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姊!”刚握住鄂邑长公主手腕地天子也被姐姐地反应吓了一跳。呼唤地音调几近尖叫。
尖利地音调。冰冷地语气。天子地声音让鄂邑长公主迅速安静下来。随即便双膝一软。跪倒在绣幄边。
“陛……陛下……”
“皇姊怎么了?”不过片刻工夫。少年天子已经平静下来。神色淡然却难掩关切地询问。
尽管满心焦虑。鄂邑长公主还是没有将自己恐惧不安地原因说出来不可说……也不敢说!
她轻轻摇头,沉默无语。
“皇姊想到了什么?”刘弗陵何等敏锐,怎么可能相信她的否定?
鄂邑长公主是负责供养天子的人,自然知道不可能如此轻易地瞒过聪慧的少年天子,方才不过是争取一点儿思考的时间,此时,心下已经有了主意。
镇定了一下,挺直腰身,鄂邑长公主很郑重地道:“陛下对大将军有何打算?”
刘弗陵不由一怔,抬眼打量了一下素来不问政事的姐姐,良久才道:“大将军是忠臣。”
鄂邑长公主一愣,就听十四岁的天子再次重复:“大将军是忠臣!先帝诏以大将军、车骑将军、左将军辅朕,他们岂会不是忠臣。”
鄂邑长公主无言以对,半晌才有办法出声,却也只能道:“上所言甚是……”
她能说不对吗?
说他们的君父为皇太子选的辅臣之不是忠臣?
那样岂不是质疑先帝对今上的安排并不妥当?
那意味着什么?
……
会不会让天下人认为年少的天子并非先帝属意的嗣君?
……
陡然现思绪再次转向某个可怕的方向,鄂邑长公主不由打了一个寒颤。
刘弗陵立刻就现了姐姐的颤栗,却没有再安抚她,只是静静地按住手边的玉几,眼帘微微垂下,掩尽所有情绪。
--他怎么会猜不到姐姐的想法?
刘弗陵的心中满是苦涩他的皇姊今天才注意到某些事情,他却是早就现了那些令人不安的迹象了!
--若是真的属意他继嗣帝位,他们的皇考会在长子卒后三年多都不立储?
--若是真的属意他继嗣帝位,他们的皇考会让他的母亲不明不白、悄无声息地死在云阳?
--若是真的属意他继嗣帝位,他们的皇考会将辅政之臣简拔到位在群臣之上、独揽兵权的官职上?
……
有汉一百余年,哪一个皇帝不是豫建储君?哪一个皇帝不是显贵外戚?哪一个皇帝不是筹谋身后?
只有他是皇帝临终方受册皇太子;只有他是母族无贵戚无权臣;只有他是完全被权臣包围……
孝惠皇帝纵然受胁于吕氏,尚有吕太后为屏。
孝武皇帝在孝景皇帝崩前十天完成冠礼,六玺、虎符、使节皆在掌握之中。
……
--若是真的属意他继嗣帝位,他们的皇考会让他这个儿子一即位便被辅臣完全架空?
方法有很多,可是,他们的皇考……在位五十四,权柄不曾稍移半分的天子……却不曾为他筹谋半分!
……
有时候,刘弗陵会痛恨自己的聪慧!
--为什么他会想到思考这些问题……
午夜惊醒,汗透重衣时,他也会告诉自己,其实他只需要记住自己是大汉天子,其它的……一切都不重要……可
他在那些已经被大将军或左将军挑选过的奏记上写7可”三个字时,那种令他无法安寝的惊悸便会再次涌上心头……
他究竟算什么天子!?
什么都不明白……其实真的是一种幸福!
“上是先帝诏立的嗣君!”鄂邑长公主忽然开口,斩钉截铁的语气将刘弗陵吓了一跳,自怨自艾般的思绪立时被抛到了九霄云外。
十四岁的天子怔怔地望向忽然立起的皇姊,看着她步下三层阶,在竹幄前郑重下拜稽,他顿时感到了久违的手足无措。
“……皇姊……”十四岁的天子轻声呼唤。
鄂邑长公主抬起头,看向天子:“上谨记。无论如何,作为大汉的天子,刘氏的子孙,传承汉家国祚,陛下责无旁贷!妾是妇人,不明大道,然陛下上承祖宗之重,下承万民之望,岂有昧于旧事,不思作为之理?”
长公主深深俯,额头抵在冰冷的地砖上,砖面上有凸起的乳丁状纹样,圆润光滑,细密整齐,透着精雕细琢的气息,就像建章宫中的其它东西一样精致,却透着冰冷的气息……
不期然地,鄂邑长公主的眼前仿佛有一个曼妙的身影划过……
倾国倾城、狡黠多情……那么多温柔旖旎的宠幸……一则战败的消息便全部抵消,天子怒不可遏,遮玉门关不准大军入,入则斩之……丝毫不顾领军的便是宠姬之兄……丝毫不顾那位以善舞得幸的李夫人已是弥留之际……
他们的皇考……从来都先是皇帝啊……
鄂邑长公主打了一个寒颤,随即就听到刘弗陵极缓慢的答辞:“……朕谨谢教诲!”
她抬头,却只看到天子沉静幽远的神色,她完全看不透这位弟弟的想法……
也许她从来都不曾看透。
她只能看着这个比自己的儿子还小的弟弟露出一脸淡然之色,听着他平静地询问:“皇姊可能助朕?”
也许……她的弟弟一直在等她说出之前那番谏言……?
可是……
“妾能做什么?”
她只是长公主,纵然仪比诸侯王,可是,实际上,她什么权力也没有……
她是身份尊贵,却也只是身份尊贵!
鄂邑长公主真诚地询问,却看到她的弟弟竟然皱起眉头,眼中隐然浮现茫然之色……
仿佛也察觉了自己的不妥,少年天子扶几而起,长揖及地:“多谢皇姊!待朕有主张时,必请皇姊援手!”
鄂邑长公主默默点头,也许是因为之前的对话太过郑重,此时,话题告一段落,姐弟俩一时间竟然只能无言相对,直宫漏沉牌,带响了一声钟鸣,鄂邑长公主才陡然注意到时间,连忙起身:“时辰已晚,妾不耽搁县官就寝了。”
刘弗陵也跟着起身,步出幄帐,打算相送一番,却不料鄂邑长公主忽然又道:“上没有召后宫侍寝?”
刘弗陵一怔,还没有从惊讶中回神,就见鄂邑长公主上前握住自己的手,对自己轻声劝道:“上无母族可恃,万不可轻忽后宫……”
刘弗陵猛然抽回手,不敢置信地盯着自己的姐姐她竟然让自己去讨好后宫?!
鄂邑长公主根本没有在意天子的态度,盯着他的眼睛,微微扬眉,随即伸手,再次拉住弟弟的双手,继续以温柔的语气,轻声劝道:“旁人不论,皇后乃左将军之孙,又是大将军外孙,其父已是车骑将军、桑乐侯……陛下不宜冷遇……”
这一次,年少的天子没有收回手,只是瞪大了眼睛,心中满是震惊,只觉自己根本不认识这位朝夕常见的皇姊,不禁深深地打量站在自己面前的姐姐。
她是在提醒什么吗?
刘弗陵不由深思。
低着头,将鄂邑长公主的话在心里反复过了几遍,刘弗陵愕然抬头,两眼怔怔地盯着皇姊,不过面上却隐隐现出喜悦之色。
见刘弗陵明白过来,鄂邑长公主点了点头,微笑着行礼离开。
刘弗陵依旧将皇姊送出宫门,亲自扶其上辇。
“上不必如此。”鄂邑长公主颇有几分受宠若惊的感觉,“我们是手足。”
手足……
刘弗陵一怔,长公主不由轻笑:“上,我们是手足……燕王、广陵王、昌邑王都是!”
刘弗陵讶然无语,待回过神来,才现鄂邑长公主的车驾已经离去,不由哂然垂。
“……手足……”
注:李夫人那段是易楚自己的推断,因为《史记》记载得很简略,《汉》虽然详细,却有颇多错误,易楚就按照自己的推断写了。特此说明。
32、罢酒酤
元六年
春,中厩监、中郎将苏武以留匈奴十九岁乃还,奉使全节,拜为典属国,秩中二千石,赐钱二百万,公田二顷,宅一区。
夏注1),不得举火。
今上改元伊始即逢大雨成灾,以致渭桥绝,至冬又是一季无冰,随后两年,虽无如此大灾,但是,也出了日蚀等异像,年景比岁不登,着实让人担忧,虽然诏书屡下,各项恩惠遍施,无奈上天不承其情,勉强两年无灾后,又降大旱。
朝廷上下,自丞相以降,皆是忧心忡忡,虽然已经举行祀之祭,可是,旱情并未能得到缓解,不得不禁止举火,原本因苏武归汉而振奋的民心再次浮动起来。
之前不引人注目的贤良、文学也忽然强硬起来,议罢盐均输等事的呼声挟民情疾苦之势,越发地响亮。
“大将军以为如何?”田千秋实在是扛不住那些人,自已又做不得主,只能来寻霍光。
霍光翻了翻那一几的记录简册,随手抽了一卷出来,展开,看了两眼,便又搁下,转头问一旁的桑弘羊。
“御史大夫以为如何?”霍光问得自然,桑弘羊也不好不答,只能闷哼一声,不悦地道:“贤良、文学当然是贤良!”
霍光失笑,微微挑眉:“怎么?大夫怨念颇深!”
“不敢!不敢!弘羊是逐利小人,哪敢对圣人门下有怨?”桑弘羊狠狠地发泄了一通近日的郁卒。
霍光轻轻摇头。并没有在意。只是继续与他商议:“御史大夫还是反对议罢之说?”
“自然!”桑弘羊昂起头。毫无犹豫地回答。
霍光未置可否。沉吟片刻之后。转头问田千秋:“君侯之见如何?”
田千秋为难地看了桑弘羊一眼。想含糊过去。却又不敢在霍光“殷殷期盼”地目光下浑说。只能道:“臣以为。民心不能不安。”
桑弘羊刚想开口讥嘲。就听霍光追赶问:“如何安?”
田千秋是不欲生事地性子。眼见桑弘羊满脸不悦地盯着自己。心中已有退缩之意。但是。他毕竟是丞相。封爵列侯。朝廷上下尊称一声“君侯”。若是因为御史大夫地不悦便缄口不言。连他自己也觉得说不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