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幼公……”
“大将军……”
两人竟是同时开口,同样都是慢悠悠的语调。
霍光挥手示意杜延年继续说,杜延年也不与他客气,看着他,微微一笑,便道:“大将军对皇曾孙的心思……似乎……了如指掌?”
—其实他原来没有打算加“似乎”二字的,不过,想了想,还是留一分余地为好……
霍光挑眉:“如何?”
杜延年轻笑摇头:“不如何!只是好奇……大将军似乎与曾孙并未有深交才对……”
—好奇是真,试探却是更重要的。
霍光皱眉,看着他,相光莫名其妙地反问:“他是故皇太子的孙子又是
养的,他的心思会很难猜吗?”
杜延年一愣,一时竟没有立刻明白霍光的意思。
霍光失笑:“遇事如何思考关键在品性,而品性这种东西,一在天性,二在教养!其它皆是细枝末节,不值一提。”
“……大将军高明……”杜延年有些佩服了,却见霍光神色一僵,顿时失了笑容,半晌才闭上眼,淡淡地点头:“大将军本就高明!”
杜延年又是一愣,待霍光转身走进尚书署后,他才反应过来——看来……此“大将军”非彼“大将军”啊!
—他们俩说的显是指同一个人。
——那么……又是那位已经长眠茂陵的大司马大将军?
虽是自问,际,杜延年是十分肯定的。
肯定一点,再看看尚书署的门,又回忆了一下霍光方才的神色,杜延年不由一颤,随即很利索地转身,从右边的台阶步下高台。
—他不再这个时候去触霍光的霉头。
跟佐史交待了一下,杜延年便往光禄寺走去。
光禄勋寺与少府属下诸署皆在禁中,紧邻金马门的便是宦者署。
杜延年开始没有在意,直到听到一声轻唤,他才不由止步,转过身,便看见刘病已一脸惊喜地站在宦者署的门口。
杜延年这才想起—这位皇曾孙是与宦者署诸人同寺居的……
“谏大夫,我还担心自己看错了。”刘病已微笑,恭敬地执晚辈礼。
杜延年不好不理,只能躬身答礼,随即便理所当然地皱眉询问:“曾孙为何在这儿?今日不是应该去学舍吗?”
这是杜延年第一次独自一人与刘病已打招呼,因此,他不由分外好奇地观察着刘病已。
听到他的询问,刘病已很是无奈地摇头:“臣与佗都有些不适……”
看看少年仍然有些腊黄的脸色,杜延年不由关切:“不适?可曾请太医诊视?”
“宦者丞已经代我去请了。”刘病已轻声回答,随即提醒杜延年,“佗也不适……似乎比我还重一些……”
杜延年连忙点头:“多谢曾孙……臣这就去向光禄勋告假。”方转身,又止步回头,对刘病已道:“曾孙还是入室等候吧!莫要再染了风寒!”
“谢谏大夫!”刘病已行礼之后,便依言返回内室,虽然脸色仍旧不好,但是,步伐明显轻松了许久。
见杜延年如此神态,刘病已十分确定——至少眼下并无大事。
对少年的举止,杜延年不由莞尔,很明显,他是十分满意的。
—霍光的心思不难猜,更何况,今上的忌愈发明显……
—无论如何,一个进退有度的天子都是值得期待的!
杜延年不由有些期待。
当然也仅是期待。
杜延年没有忘记,偶尔与张安世谈及此事时,张安世的态度明显是有所保留的。
—也许应该问问张安世究竟是何想法了。
原本去光禄勋寺只是为了避霍光的坏心情,但是,这会儿,杜延年又有更好的理由,自然是很迅速地赶到光禄勋寺,一副忧心如焚的慈父模样,向张安世要求归家的假期。
张安世却毫不犹豫地驳回了:“谏大夫,公事不可与私情相混!仆的幼子也在病中!”
杜延年没好气地回了一句:“光禄勋至少知道令公子的状况,臣却是连情况都不清楚。”
“谏大夫可遣人归家一探。”公事上,张安世素来是一板一眼,“若是确实需要谏大夫归家,仆自然不敢有碍天伦!”
杜延年狠狠地翻了一个白眼,却也只能接受张安世的主意。
因为两人谈的私事,堂上的吏员都很知趣地回避了,杜延年确认了一下,才悄悄问他:“什么状况?”
张安世瞥了他一眼,并没有回答。
杜延年也没有恼,反而深深地皱眉,半晌才倾身凑到他的耳边,张安世不由皱了一下眉头,却终究没有躲避。
“你觉得大将军对皇曾孙的用心如何?”杜延年以耳语的声量询问。
尽管如此,张安世仍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随即起身查了一圈内外的情况后,才重新坐下。
杜延年不好再出声,只能以目光催促他。
张安世叹了一口气,无奈地抬手,指向北边……
杜延年开始还不解,后来顺着他所指的方向一想,不由骇然,连忙捂住嘴才压下尖叫。
—椒房殿?
—变数竟在皇后身上吗?
……的确……
……一点都没错!
15、父女
变数竟在皇后身上!
诣宫中,上官安在意识到这一点后,心中的感受简直可比涛天恶浪狠狠从头砸下。
“中宫方才说什么?”
他压抑下满心的惊怒,看着端坐到层台之上的女儿。
重重竹幄之中,纵然温炉环绕,兮君仍然禁不住打了一个寒颤。
她素来敏感,怎会不知道自己的父亲已经在暴怒的边缘了?
“阿翁……”她软了语气,却是十地犹豫。
上官安对一儿女素来是宠溺的,兮君虽然对祖父不亲近,对这个父亲却是素来十分亲昵的。
女儿的柔软声音让上的怒意稍平,然而,看到女儿脸上毫不掩饰的犹豫神色,刚平息下去的怒火立刻又窜了上来。
他冷一声,将那份怒火冲着女儿泄去:“中宫!皇后!臣恐怕担不得这一声阿翁!”
冷漠地话让年幼地女孩惶然颤栗。
这是上官安第一次对女火……
看着女儿霎时苍白地脸色。上官安不由有些不忍。不过想到自家地状况。他不得不硬起心肠。却也缓了语气:“兮君。你是上官家地人……你不是霍家地人!”
父亲地话并没有让兮君意外。她只是微微垂眼。心中多少松了一口气。
无论如何。她也只是一个孩子。面对恼怒地父亲……岂会不惧?
然而。兮君也知道。此事非同寻常。并不是她沉默、拒绝便可以解决地。
幄帐前漆几上,鎏金的凤鸟形熏炉静静地将苏合的香氛散入殿中,冰冷的香气让上官安不由皱眉。
“阿翁,我不能!”咬了咬牙君还是重复了一遍自己方才所说的话。
已经过一次火的上官安没有再激动,只是淡漠地冷笑着道:“不能?是不敢才对!中宫是不敢惹怒外祖父。臣所言然否?”
兮君没有否认,眼帘低垂,默默地看着膝前所摆的温手炉。
“不敢惹怒他,却可以惹怒我与祖父?”上官安几乎是勃然大怒。
兮君在父亲的质问下瑟缩了一下,随即抬头:“阿翁,外祖父会不会动怒,我不知道……”女孩皱着眉头,眼中满是无奈:“可是庭养视是先帝遗诏……我不能违逆的……”
见女儿如此说,上官安的怒意稍稍平息仍然冷笑了一声,平静地道:“先帝遗诏并没有说养视多久。”
兮君不由一怔,随即苦笑:“阿翁所言极是。”她看向父亲,深深地叹息:“阿翁,抚育宗室幼子汉自有旧制可循的。长公主应该是知道的。”
鄂邑长公主的要求根本是让她去违背旧制。
不说其它,她哪有这个本事?
少府、掖庭便哪一个“不奉乱命”,她就该请罪了。
上官安不由讶然。
他完全没有想到,八岁的女儿竟能如此有条理地说出这般有份量的理由。
见父亲惊讶,却没有再显出丝毫怒意,年幼的皇后悄悄松了一口气,但是不过一刹那,女孩便再担忧起来。
看着父亲沉思不语的模样君愈地显得忧心忡忡。
“中宫在想什么?”一回神,抬眼便见女儿满面忧虑官安不禁脱口而出。
话方出口,上官安便冷了脸色。
兮君猛然回神并没错过父亲陡然改变的神色,心中顿时一紧,想说的话到了嘴边,却是一个字也说不出了。
见女儿再次低头,一派沉默的姿态,上官安只有瞬间的不满,下一刻,心中便被愧疚的情绪盈满了。
让自己年仅八岁的女儿承担这些压力……
他的确不是一个好父亲。
殿中并无旁人,愧疚之后,上官安便起身走到绣幄旁,在层台之上席地而坐。
兮君不解地转过身,看着不顾礼仪而靠近自己的父亲。
“我知道那位皇曾孙在掖庭过得极好,中宫见过他吗?”上官安低声询问。
兮君不由一惊与刘病已交往甚密,在宫中,这早已不是秘密了。
她的父亲也掌两宫兵卫,岂会不知道此事?
上官安勾起嘴角,微微一笑,也没有要女儿回答,便继续道:“中宫见过大将军与皇曾孙有来往吗?”
兮君心中暗惊,却只是垂下眼,以沉默的姿态掩去所有的惊惶恐之情。
她没有见过外祖父与刘病已有来往,但是,她知道,她的外祖父与刘病已是有来往的。
兮君不得不告诉自己她没有欺骗父亲,只不过,事实就是如此。
她的确没有“见过”大将军与皇曾孙有来往。
“他们是有来往的!”上官安默认了她的否定回答,稍停了一会儿,便继续对女儿说
是,大将军从不肯让人知道这一点!”
上官安伸出手,将女儿的小手一起握在手中,随后便对上女儿惊讶的眼神,他忍不住苦笑了一下。
自从女儿入宫,君臣有别的规矩下,整整三年,他都没有亲近过女儿,更不必说这般亲昵的接触了。
“兮君素来聪明,想一想,你的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