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贺半点都没有犹豫,立刻便说了出来:“主上诏:掖庭侍使宫人对后宫贵人若有轻慢,不可姑息。”
兮君抿紧双唇,半晌都说不出话来。
“……中宫……”傅母离她最近,看到皇后紧攥的双拳微微颤抖之后,她不禁担忧地唤了一声。
听到傅母的声音,兮君稍稍转头,看了傅母一眼,双拳不再颤抖,却攥得更紧了。
傅母刚想说什么,就听到殿外传来内谒者的通报:“上诏中宫至宣室见。”
听到这个消息,傅母也忍不住变了脸色。
“中宫?”倚华轻声询问。
——若是不想应诏,总是有办法的……
“备辇。”兮君断然地言道。
——她倒想知道,刘弗陵现在诏见她,究竟想做什么!V
82、上可违先帝遗诏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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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室殿,皇帝的路寝正殿,位于未央前殿之北,是皇帝起居办公的地方,在孝武皇帝立内朝之前,能入宣室与皇帝奏对议事便是受皇帝信任的标志。
自然,宣室并不是后宫可以踏足的地方。
——包括皇后。
因此,尽管皇帝有诏,但是,兮君并没有去宣室殿。
——她甚至没有出金马门。
还没有出椒房殿,倚华便轻声地提醒了兮君——皇后不宜幸前朝——微讶之后,兮君便直接吩咐车辇至温室殿,同时让传诏的小黄门去宣室回禀刘弗陵。
——她只是皇后,没有必要逾矩。
——她不犯错已经不受待见,如何能自己撞上去?至于刘弗陵的心情……
——她哪里还顾得上?
中宫上下都是如此想法,自然无人多说一个字,因此,传诏的小黄门几番欲言又止,最后还是应诺离开。
——皇后凭的是正理,就是皇帝怪罪,也自有一番说辞,他又能如何再言语?
因此,小黄门也只能硬着头皮将皇后的话回复于年少的天子。
宣室正堂是十分敞亮的,但是,似乎是太敞亮,阳光洒入殿内,反而让人看不清少年天子的脸了。
小黄门跪在殿中,因为迟迟等不到少年天子的回答,忍不住战栗起来。
——现在的未央宫中,又有几个人不清楚帝后之间几乎可以称为对峙的局面呢?
——十岁的皇后已经很久不曾亲自上食了。
——不是皇帝未诏,而是皇后一直称病。
现在,这些消息都只是禁中流传,半点都没有泄出禁门,谁还会想不到是谁的意思吗?
这种情况下,皇后这般拒命……哪怕是占着理,谁又知道这位少年天子会如何想?
小黄门愈发地紧张地起来,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能不停地咽着口水。
“备车,朕往温室行。”
少年天子总算开了口,所说的内容更是让殿中诸人松了一口气。
只是在宫中,又是入金马门去,自然也不必用法驾、大驾,不过是左右随侍,道上称跸,一干近侍中臣簇拥着皇帝的车驾往温室殿行去。
金赏与金建,一个是奉车都尉,一个是驸马都尉,又都是侍中,自然在随侍之列,虽然有心沟通,但是,因为周围有太多人同行,两人不过交换了几个眼色,直到到了温室殿前,天子下舆、入殿,一干侍中近臣都在殿外候命,兄弟俩才有机会轻声说上两句。
他们兄弟俩与刘弗陵自幼相伴,虽然近来颇有些疏远,但是,终究与旁人不同,最重要的是,刘弗陵能用的人太少了,因此,他们对刘弗陵近来的举动还是很清楚的。
也是因为太清楚了,两人才更加惊惧。
金建低声问了一遍:“大将军可曾言语一二?”
金赏是霍家婿,这几个月更是被金建催着往霍家走动。
他们俩毕竟年轻,虽然主持家业多年,但是,事到如今,又如何能有什么主见?商议再三,也不过拿定了与霍光亲近这一个主意而已。
金赏苦笑:“大将军待我与以往一般无二。”
凭心而论,霍光对他们兄弟已经是颇为照拂了,无论他与刘弗陵如何,都不曾牵涉他们兄弟,如今,倒是他们兄弟想……左右逢源……
金赏并非寡情之人,心中多少有些愧疚,每次见到霍光,便先怯了三分,如何能玩弄心机,打探消息?
金建如何不知道兄长的心性,听到这个答案,也没有太失望,只是抿紧双唇,认真地思忖着。
见弟弟如此,金赏更觉得愧疚,垂下眼,半晌才低声道:“还是……不……”
金建猛地瞪向兄长,让金赏顿时语塞,话说了一半,便再说不下去了。
盯着兄长瞪了半晌,金建颇有些无可奈何,只能移开眼,却在看见殿门时出了神。
“建?”金赏轻声唤了一下。
金建恍然回神,却没有移开目光,而是盯着紧闭的殿门,轻声道:“阿兄可见过皇后?”
金赏一怔,却还是答了:“见过。”
金建收回目光,垂着眼,低声问了兄长一句:“皇后为何不助上?”
金赏又是一愣,半晌都没有回神。
金建没有再多说,他们兄弟二人,相互扶持多年,有些话,点到为止,根本不必多说。
“……建……”
金赏忽然轻唤了一声,让金建一愣,随后才应了一声。
——他还真没有想到金赏会唤他。
金赏又踌躇了一会儿,才道:“……罢……稍后再说。”
——这儿不是说话的地方。
金建点了点头,并无异议,片刻之后,才道:“阿兄以为上此行……可能如愿?”
金赏思忖了一会儿,才慢慢答道:“……若是如愿,我也不必再言;若是不能……”金赏的目光黯了黯,眼中隐约闪过几分懊恼之色。
金建稍感惊讶,不过,他没有追问,而是低声道:“上此举……过矣……”
旁人不清楚,他们如何不清楚那位少年天子做了什么?
温室殿的东厢内,屏退侍御,帝后相对而坐,同样的年少稚气,同样的神色阴晦,同样的……沉默……
两人都不肯先开口,仿佛先开口便先输了一阵似的。
兮君心中更是存着恼意,根本连正眼都不肯看刘弗陵,就更不必说先开口说什么了。不过,这么多年的皇后教养让她并没有多么出格的举动,仍旧是低眉顺眼,肃手端坐,一派高贵优雅的姿态。
刘弗陵静静地看着眼前的女孩。
——真的是女孩,她甚至没有认真地妆点自己,长发垂在肩后,除了一副玉制的耳珰,周身都没有一件首饰,衣裳也只是最寻常的锦绣纹。
——就是这样简单到近于无礼……
刘弗陵的唇角抽了抽。
“颀君……”
终究是刘弗陵先开了口。
——他的皇后……还只是一个孩子……若真的较劲……孩子有时候是最倔强的……
“妾谨聆上命。”兮君一派恭谨。
刘弗陵再次抽了抽嘴角,随即便眨了眨眼。
——这是……恼了……
意识到这一点,再想到其中可能的缘由,刘弗陵竟有些愉悦的感觉了。
“颀君。”定了定神,刘弗陵再次唤了一声,随后却不等兮君开口,便直接道:“君可知宫中近日有议论言及君?”
兮君一怔,随即便怔住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却是顿时便气极了。
——他居然还敢问她?
纵然气得心口发疼,兮君仍然只能按捺下满腹地恼意,咬了咬牙,一字一顿地回答:“妾今日方还宫。”
听到这样的回答,刘弗陵的神色微变,眼中刚刚稍褪的冷意又浮了上来。
“既然如此,中宫何以严处宫人?”刘弗陵冷言。
兮君猛地抬眼,却不过一瞬,便重新垂下眼,随后以平静的语气道:“宫人有所轻慢。”
说得轻描淡写,兮君心中却已是怒不可遏。
——这位少年想怎么样?
——让她承认宫中有人议论她……?
——简直是莫名其妙!
刘弗陵被皇后的态度弄得一怔,随后才反应过来自己问错话了,只是话一出口便是覆水难收了,他也只能硬着头皮往下说。
“皇后不知亦无妨。”刘弗陵十分生硬地往下说。
兮君不由又愣了一下,随后就听到刘弗陵道:“禁中不宜有外臣。掖庭之中皆朕之嫔御,更不宜有外臣。”
说着,刘弗陵便看了兮君一眼,却见兮君听得很是认真,更是频频颌首,一副赞同的样子。
兮君越是如此,刘弗陵越是谨慎,因此,他格外斟酌了一番措辞,才道:“禁中出入皆有制度,朕以为,唯一可虑者不过没入之宗室。”
少年天子在最后两个字上加重了语气,然而,他的皇后并没有任何反应,仍旧是一派认真的神色,垂首倾听他的言语。
刘弗陵有些拿不准了。
“皇后……”
兮君抬头,望着少帝,神色有些古怪,似乎在等他往下说。
刘弗陵也只能往下说了:“朕拟将禁中诸宗室皆遣出,以庶人供衣食。”
少帝将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便静静地看着自从抬头便没有再移开眼的皇后,两人沉默对视,久久没有言语。
好半晌,兮君缓缓勾起唇角,微笑着看着刘弗陵,又过了好一会儿,才垂下眼,浅笑低语:“陛下有意,自可颁诏,妾微鄙之身,自当奉诏。”
刘弗陵的脸色陡然难看起来。
“皇后!”刘弗陵低声斥责。
兮君低下头,一派受教的恭顺模样。
刘弗陵咬了咬牙,一字一句地言道:“事涉皇后,朕以为,由皇后上书请之为宜。”
兮君没有抬头,只能低声应了一句:“诺。”
刘弗陵刚要再说什么,又陡然噤声,好一会儿才道:“……卿言何……”
兮君抬起头,又应了一声:“诺。”
刘弗陵半晌都没有回过神来。
——她居然应了……
……
“既然如此……”刘弗陵想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