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光敛了笑容,抿紧了嘴唇,半晌才道:“中宫若有子……即天使之。”
义微一怔,总算是有些明白霍光的想法了。
——这位大司马大将军的确是有私心。那私心也不是多么见不得人。不过就是希望皇帝的身上有自己的血统。
——这也不是什么大逆不道的想法。
——只是,霍光自己也清楚,这个可能性是多么的低
——皇后只有十一岁,当未成*人,而今上……
——那位少帝已经被他放弃了,又能活多久呢?
——一年?两年?三年?
义微垂下眼,心中暗暗冷笑。
——以她的所见所闻,那位少帝能再活个三五年都不容易
——而且,根本不需要任何人动任何手脚
——这三五年中,那位少帝能留下子嗣吗?
——或者说,那位少帝能让皇后生下子嗣吗?
——霍光已经把其他后宫进御的路都给堵了,只剩下一个皇后……
——那样年幼的皇后……
——若是这样,还能让那位少帝留下子嗣……
——那真的是天命使然了
说白了,霍光与倚华一样——怜惜着年幼的皇后,却也对那位少帝深感厌恶。
——谁让少帝是那个赵女之子呢?
倚华不愿少帝有子,霍光又何尝愿意?
——然而,皇后却是他的血亲……
——一个女子……没有子嗣……终究是艰难的
霍光不能不顾虑这一点,只是,这份期待又有多深呢?
义微不由叹息——上官嫱的身体也并不是多么健康……三五年……能不能成*人都很难说
——有子……
——真的是想得太远了
……
义微的心中不由一动。
——或者……这才是霍光的目的?
——用医者之言与他对適子的期待,让某些可能永远断绝?
义微抬眼看向霍光,却什么都看不清楚。
“若上无子……”义微听到自己的声音这般说着,却良久都没有得到答案。
——这个问题也的确不适宜现在就说出答案。
99、皇后下诏,御史奏劾
99、皇后下诏,御史奏劾
“……上待疾,禁内后宫皆不得进……”
兮君讶然出声,好一会儿才放下手中的尺一板,抬头看向立于殿中的杜延年。
“此令……”兮君有些不知道该如何问了。
杜延年微微挑眉,没有吭声。
兮君揉了揉眉心,深吸了一口气,随即便懊恼地皱眉——这是椒房前殿,满殿都是椒泥的辛香,再加熏炉中缓缓蒸腾的合香味道……着实是让人心烦。
心绪烦乱,兮君知道这般情形,自己是无论如何也想不清楚的,于是,她拧着眉,很干脆对杜延年道:“大将军可有交代?”
对皇后的问题,杜延年并无意外的表示,语气恭敬地回答:“大将军望中宫约束后宫。”
兮君挑了挑眉,似笑非笑地看着杜延年,好一会儿才慢悠悠地出声,语气非常平静:“若有诏令至后宫……”
宫禁自有制度,后宫皆居禁内,而天子如今却在宣室,后宫即便想进幸侍奉,也是出不得禁门的——除非有诏令召见。
杜延年依旧低着头,对皇后的话毫不动容:“上待疾,岂会有诏令至后宫?”
当朝九卿语气平淡,然而理所当然的语语却透着一抹毫不掩饰的冷厉。
兮君再次深吸了一口气,只觉得一把火从胸口直冲上头,让她的额角痛得厉害。
——杜延年就差直言,皇帝绝对发不出诏令了
兮君揉着额角,又在痛处按压了好一会儿,才对杜延年点头:“吾已知。君且退。”
杜延年立即应诺,刚要行礼退下,又想到霍光的交代,连忙重亲低头立定,对皇后禀告:“大将军尚有一言。”
“嗯?”兮君稍讶。
——还能有什么事?
“椒房虽在后宫,中宫上食不在此诏之禁。”杜延年很认真地复述了霍光的话。
兮君一怔,半晌都说不出话来,等回过神来,才发现杜延年已经离开了。
“大父何意?”兮君只觉得自己的头更痛了。
傅母一直坐在皇后的身侧,这会儿,听到皇后的呢喃自语,禁不住喜形于色地对皇后道:“此事于皇后甚善。”
“甚善?”兮君看了傅母一眼,却是轻轻摇头,什么都没有再说,便径自起身,离开前殿。左右侍御连忙跟上。傅母虽然满腹不解,却也立刻起身,不敢怠慢。
走出前殿,香氛稍淡,兮君的心也慢慢地平静下来,顺着廊道又走了一会儿,兮君若有所思地止步,扬手招人上前。
随侍的宦者上前应命,只听皇后慢慢地言道:“草诏,用玺,颁中外。”
宦者一愣,刚要问草何诏,就陡然明白过来,于是出口的询问变成了:“是否直书大将军令?”
兮君微微眯眼,瞥了那句宦者一眼,才慢慢地点头。
——她可不认为,只凭她的皇后诏,就能震慑住禁中与后宫那些女人
——还是把大将军抬出来,让她们自己掂量为好
见皇后如此表示,傅母与诸侍御都是脸色微变,连应命的那个宦者也怔怔地望着皇后,没有立刻应唯。
“嗯?”兮君挑眉,扫了一眼诸人,有些不明白自己这个决定有何不妥。
傅母欲言又止,倚华也垂下眼,没有解释的意思。
兮君移开眼,没有再理会诸人,直接举步离开,将那个宦者吓了一跳:“中宫”
——他究竟该怎么办啊
兮君没有理会,更没有停步,一干侍御连忙跟上,自然也顾不上那个可怜的宦者了,只有郭穰,在走过他身边时停了一步,低声斥道:“应唯速去。”
那个宦者打了一个寒颤,顿时明白过来——他们是臣,皇后是君,他们哪有权力去质疑皇后的命令啊
“唯”宦者应了一声,迅速转身离开。
兮君仍有课业,不过,在寝殿稍歇了一会儿,便被傅母要求继续课业,直到太官上食,才结束午前的课业。
用过昼食,兮君倒没有想着休息,而是向左右问起了诏书之事。左右侍御也不清楚,不过,立刻就有人出去,将负责此事的人唤了过来。
来的是中长秋。行礼之后,中长秋也没有多话,直接奉上了诏书,同时解释:“中宫诏曰:‘草诏,用玺,颁中外。’故此诏已用玺颁下。”
兮君打开牍板,看了一下,便随手交给了身边的长御,等长御将诏书交还中长秋了,她才问道:“诏已颁,中外可有议论?”
中长秋一怔,抬眼看了皇后一眼,却只看到皇后一脸兴味地望着自己,似乎真的十分好奇。
“禁中、后宫并无议论。”中长秋硬着头皮回答。
兮君沉默了一会儿,便摆了摆手,长御随即示意中长秋退下。
又坐了一会儿,兮君才开口吩咐:“我稍感不适,且免朝请。”
“诺。”随侍的一名长御低头应下,随即便悄然退出殿。
皇后傅母一直在一旁侍奉,这会儿见皇后神色不豫,端坐不语,便忍不住低声劝道:“中宫不必多虑。此乃大将军之令,中外必不敢议论。”
——以霍光如今的权势,谁敢多说一个字?
——更不必说,此事还占着为天子身体着想的大义之名
兮君不由轻笑,点了点头,倒也认可傅母的解释。
——应当是如此
——虽然肯定有人不满,更有人不悦,但是,只要没有人敢说出来,就可以当无事
——至少,她能省事、省心
想到这儿,兮君倒是愉悦了不少,心中原来的担忧更是去了大半。
与此同时,霍光看着大长秋宣颁的皇后诏,却是哭笑不得,同在室内的几人更是面带忧虑。
“幼公似觉不妥?”送走大长秋,霍光便直接点了其中一人询问。
“皇后诏中直言大将军上书,与将军名声无益。”杜延年委婉地指出诏令中的问题。
杜延年也挺意外的——皇后竟然就这样直白地说明,此诏出自霍光之意
——这是对霍光表示不满吗?抑或者……根本就是抗拒?
霍光不由失笑,转身返回室内,待众人都坐下了,才看着杜延年笑道:“皇后诏中不言我之意,中外即信,此诏出自皇后之意?”
众人一愣,却是无言以对了。
——谁会相信?
——没有霍光的授意,十一岁的皇后会下这种禁令?
——即便是他们都无法说一个“信”字啊
见众人无语,霍光也没有再说什么,笑了笑,便问起另一件事:“幼公方才要奏何事?”
方才,杜延年匆匆过来,明显是有急事,却正与大长秋赶到了一块儿,因此一直没有说。
自元凤元年起,虽然张安世是右将军兼光禄勋,也是霍光认可的当朝第二人,但是,真正在霍光身边,协助其处理事务的却是杜延年。
——太仆、右曹、给事中。
虽然不比张安世显赫,但是,杜延年的官职都是参政决事的内朝官职。
两年来,朝中官吏都习惯了由杜延年开口,将霍光的各种意思表达出来。
——吏民上书言便宜,辄下延年平处复奏。
——言可官试者,至为县令;或丞相、御史除用,满岁,以状闻;或抵其罪法。
可以说,现在,还能向霍光进言的,除了张安世,就是杜延年了——张安世素来谨慎,不是万不得已,素来是不开口的;即便是开口,别人也未必有机会知道。
这会儿,诸人自然将注意力从后宫事务上转到杜延年将要说的事情上。
听到霍光发问,杜延年收敛了神色,取出一份奏书,恭敬地递到霍光面前的漆几上,同时低声解释:“侍御书劾奏。”
霍光一怔,随即也没有急着看那份奏书,而是问杜延年:“因何事劾何人?”
霍光领尚书事,按道理,所有奏书,他都是清楚的,但是,每日官民上书不知凡几,他又怎么可能一一过目?而且,近来,他的注意力也并不在尚书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