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的傅母一边为皇后上药,一边心疼地喃语。
刘弗陵虽然卧病许久了,但是,终究也是男子,那样用力的结果就是兮君的下颌上出现了几块青紫。
兮君的身体也不算极好,肤色本就因为没有血色而显得十分白皙,也是因此,那几块青紫虽然不大,却异常地触目惊心。不说傅母,即便是兮君自己看着,都觉得疼得厉害。
尽管同样对刘弗陵不满,但是,兮君并不方便多说什么,反而要安抚自己的傅母。
“不疼。”兮君轻语,“看着严重而已……”
傅母也知道,那毕竟是皇帝,不容非议,因此,她叹了一口气,也不再多说了。
少府太医的药自然是好的,稍许抹了一层,虽然青紫依旧,但是,冰冰凉凉的,至少是不疼了。
摒退左右,兮君揽镜自照,却是越看越恼火,最后一把将铜镜翻倒,盖在漆几上,脸色也陡然沉了下来。
“怎么了?”一个低低的声音忽然传入兮君的耳中,充满了疑惑。
兮君一怔,随即便趴在漆几上,完全不肯抬头。
刘病已看着兮君这般举动,不由莫名其妙,却也有些不放心,匆匆跑了过去,隔着漆几问她:“如何?不适?”
兮君闷闷地回答:“无事。”
刘病已自然是不信的,不过,听她的声音,除了情绪有些低落之外并无不妥,心中也确实安稳了不少。
刘病已坐了下来,将头也搁着漆几,侧着头,正好看到兮君的发顶,看了一会儿,才询问:“无事为何不起?”
兮君本就不高兴,被他这样问了两遭,心里立刻就烦了,扬手就向刘病已的方向挥去,却也没有什么具体威胁,只是想让他离自己远一点。
“烦”年少的皇后不耐烦地嘟囔了一个字。
兮君的动作虽大,却并不快,刘病已很轻巧地就让了过去,随即又按住了她的手,不让她乱动,随后才笑着道:“臣来与中宫辞,中宫就不见我?”
话音方落,兮君便愕然抬头:“辞?”
兮君刚抬头,刘病已的眉头就皱了起来,看着女孩下颌上的青紫,少年心中满是不豫:“怎么……”
兮君这才后知后觉地抬袖掩饰:“无事。”
然而,这一次,刘病已却强硬地拉下她的手,仔细地看了看她的伤处。
“这是……县官?”刘病已轻声问道,心中却是相当笃定的。
兮君点了点头,有些自暴自弃了。
刘病已松开手,皱了皱眉:“县官……为何……”
兮君冷笑:“为何?与大父置气”
——没有办法对霍光发泄的情绪与话语,全都冲他来了
刘病已并没有惊讶,只是有些奇怪:“皆云县官卧病,想来疾甚,竟易怒若此……”
——也太不保重自己了
刘病已又不是没有见过重病之人,比如张贺的儿子,不仅张家上下小心翼翼地伺候,不敢惹他生气,就他自己,也是极力疏阔心胸,轻易不生喜恶,更不必说动怒了
兮君再次冷笑,却没有说话。
——她也不是没有脾气的。
——几次三番,刘弗陵总是如此,她就是再好的脾气,也忍无可忍了
——不过,她还记得自己的身份,有些太过恶毒的话语,她是不会出口的。
冷笑了一会儿,兮君的心气也平了一些,自然不愿再纠缠这个话题,于是,她皱着眉问刘病已:“君方才所言……”
刘病已也定了定神,点头:“张令云,我可出宫……”
想到面前的少年被困在掖庭署数月,兮君的心情就更好了一些,笑了笑,才道:“可喜可贺。”
刘病已如何不明白她那点幸灾乐祸的心思,却也无可奈何,只能叹一口气,摇头道:“中宫啊……”
兮君压下笑意,一本正经地看着刘病已,却让他忍俊不禁了,然而,看着兮君脸上明显的伤,他又实在笑不出来。
“……大人可知?”刘病已拧着眉问。
兮君抿了抿唇,摇头,却答:“我未遣人相告。”
“为何?”刘病已不解。
——难道她还想着维护那位少帝?
兮君沉默了一会儿,搁在漆几上的双手交握起来,神色也渐渐凝重。
刘病已挑了挑,几番欲言又止,终究是没有出声打扰。
“病已……”兮君抬头唤少年的命,语气略显生涩,但是,并没有太多的犹豫,“近日,大父可曾见汝?”
刘病已一怔,却是摇了摇头:“不曾。”
——这也不奇怪
兮君暗暗盘算。
——这几个月,风波不断,边事时起,刘病已又没有生事,霍光顾不上见他也是正常的。
——只是……这样一来……有些事……她就不知道……该不该与他说了……
刘病已本就敏锐,不过听了这么一句,再联系一下兮君之前的话,他便不禁讶然:“大人与县官……与我有关?”
兮君抿紧了双唇,却是毫不犹豫地摇了摇头。
“非也”
刘病已挑眉,显然是不信。
兮君思忖了一下,微微倾身,同时示意刘病已凑近自己。等刘病已靠了过来,兮君才在他耳边低声道:“大父似是不欲归政县官。”
“归政?”刘病已一脸讶然地重复这两个字。
兮君挑了挑眉,坐直了身子,低声道:“自然大父是奉先帝遗诏辅少主,因为县官年少,方秉政主之。少帝元服,理当归政才是。”
刘病已皱着眉,一边摇头一边道:“县官卧病……如何主政?”
——他不是不知归政的道理,只是,谁都知道县官病得很重,连寝殿都出不得,如何主持朝政?
兮君冷笑:“县官所以怒”
刘病已一怔,随即便轻轻点头。
——若是如此,就难怪刘弗陵动怒了
——任何一个皇帝,遇到权臣不肯放权,心气都不可能平的。
“大将军……已决断?”刘病已低声问道。
兮君点头,同样轻声道:“若无决断,大父不会逾君臣之分。”说着,兮君不由失笑:“奏事?大父已不容县官决事”
说完,兮君倒是先怔住了。
虽然对刘弗陵不忿,但是,他毕竟是君,是夫,兮君又如何真的能幸灾乐祸呢?
——至少……他们是真的祸福与共的……
刘病已同样是脸色大变,他熟习诗书,比兮君看得更透彻,镇定下来,他问的第一句话便是:“中宫可能有子?”
兮君一怔,随即便恼羞成怒地瞪向刘病已:“放肆”
刘病已却是正色地言道:“我可不言,君不可不思”
兮君一愣,神色渐渐沉静下来,半晌才道:“大父尝言及……我应有亲子……”
刘病已点头:“若是汝之亲子,自是更好……”
兮君失笑,眼中闪过一丝悲凉:“……更好……”
刘病已一怔,随即便噤声不语了。
——如何会更好呢……
——若是当真那样……也就说明……霍光想要的只是一个傀儡……
——血浓于水……哪一个母亲会希望自己的孩子落入那样的境地?
兮君的确年少,但是,她并非无知。从霍光第一次说起那个话题开始,她就想过这个问题,直到昨日,亲眼所见的一切让她有了判断,她又怎么会想不到那一点呢?
——也许……她的年少……真的是值得庆幸的一件事……
……
“若无亲子……”刘病已的声音仿佛从很遥远的地方传来,模糊而不稳,“君须早知大人属意。”
兮君抬起头,看着一脸严肃的刘病已,半晌无语,好一会儿才道:“县官似乎……知大人属意……”
刘病已不由惊诧,几乎是目目瞪口呆,好一会儿都说不出一个字来。
“……岂会……”良久,刘病已的口中才挤出两个字。
兮君垂下眼:“应是……确是……”
刘病已无语,随即就听到兮君轻声低语:“县官直言,其不会让大父如愿……”
对此,刘病已颇不以为然。
——他说不让就不让吗?
“君将此言告于大人。”刘病已转着眼睛,低声言语,“大人之意,君不可不知……”
对这个建言,兮君十分地不以为然:“与我何干?”
——总归,霍光在一日,她的尊荣便不会少一分。
——这点自信,她还是有的
刘病已不由摇头叹息:“兮君,大人对汝自是疼惜,然大人终是一人。”
兮君不解,刘病已低语:“人……难免疏忽……难免犯错……更兼……县官乃君,大人为臣……”
听到这儿,兮君明白了。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刘弗陵又说了那样的话……
——若是霍光真的不能如愿……于她……亦是大碍
兮君郑重地颌首,将此事记在心上。
这一番动作,让刘病已的目光再次落在她的下颌上。
“兮君……”刘病已微微眯眼,“上……怨尔?”
兮君苦笑,却并不在意。
——刘弗陵也许是怨他,但是,更多地还是发泄
——尤其是现在……他根本提触不到旁人
“千万……千万……”刘病已不知道如何说才好,“毋大意……”
兮君看着他,微微侧头,眼中盈满了不解。
“县官非愚者……”刘病已低语。
——少帝很聪明……
——然而……很多不聪明事情……只有聪明人才会做……
——最后……伤人伤己……
兮君依旧懵懂,却很认真地应了下来,
116、内外皆动
116、内外皆动
椒房殿有秘密,未央宫更有秘密,但是,皇后脸上带着伤,从宣室殿返回椒房殿,这种事情却是瞒不住任何人的。
刘病已悄悄地往椒房殿去的时候,帝后之间出事的消息已经在禁中传开了。
掖庭的消息一向都比较快,当张贺得知这个消息时,想阻止消息传开已经是不可能的了。
张贺原本正在准备刘病已出宫的事情,听说此事,再听到掖庭丞禀告——消息是从掖庭宫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