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说!”东闾氏不悦地轻斥,“女婿虽然轻狂了些,不过,我看他待你还是上心的,他在羽林,不是休沐日出来一趟不容易……”
霍幸君只能无奈地微笑应承,由母亲为自己打理妆容,又换件衣裳,再由东闾氏将上官安请进来。
看到妻子神态安详地坐床上,上官安立时松了口气,在床侧前的蒲席上坐下,细细地打量了妻子,却是一直没有说话。
看女婿难得表现如此笨拙,东闾氏不由掩唇轻笑:“你们俩慢慢聊,我让人准备朝食。”
被岳母近于取笑地这么一说,上官安尴尬不已,勉强争辩:“我只是不知道该先说什么……”
霍幸君忍不住扬起唇角,轻声道:“想说什么就说什么!”
上官安搓搓手,还是先问候了一句:“你还好吧?家里苍头说,医者道你已无大碍了。”
霍幸君点头,垂着头,没有吭声。
“没事就好!你宽心将养!”上官安以为妻子为没出世的孩子难过,立刻宽慰,“我们还年轻呢……”
霍幸君有些诧异,他们是年轻,但是,上官安至今没有儿女,他的同龄人多是早已为人父了,像他这样子女全无,几乎没有,他居然一点不急。
上官安笑了笑,握住妻子的手,无声地安慰她。东闾氏见了,心中更是熨贴,轻笑着转身,准备离开。
“还有个好消息呢!你听了定然高兴。”上官安想到昨晚刚传出的消息,立时以神秘兮兮的语气对妻子说。
“什么好消息?”霍幸君讪讪地应了一声。
——这个时候,能有什么好消息……
她的双手交握,轻轻地摆在小腹上,心中隐隐刺痛,因为那失去而产生的空虚……
“……主上下诏赦太子了……”上官安的声音仿佛从极远的地方传来,让霍幸君好一会儿才听清,并明白过来了。
怔怔地望着上官安,看着他眼中的不解,霍幸君忽然明白过来,一把抱住夫君,在他的肩头失声痛哭,让上官安好一阵手足无措。
同一时间,上林苑的钩弋宫中,钩弋夫人赵婕妤抱着四岁的儿子哭得痛心疾首。
苏文站在门口进退不得,半晌,却见钩弋夫人止了哭声,放开儿子,起身在寝殿里来踱步。
看着她走来走去,神色愈发模糊,苏文忽然一阵心悸,隐隐感到了恐惧。
正在他惊慌之际,就见钩弋夫人停步转身,素手一抬,指着他道:“你去找刘屈氂,跟他说——”
赵婕妤冷笑:“太子若是回来,不知轮到谁家族灭了!”
“一个字不许漏!”
苏文被她的疯狂狠厉吓到了,半个字都不敢多说,连忙点头应诺,转身就走。
看着苏文的身影迅速消失,钩弋夫人的腿一软,跪倒在地,伏首嘤咛低泣。
——那个有一双清冷黑眸的太子当真会是仁慈之辈吗?
——卫家的血统若当真只是谦和温恭,两位大司马如何成就开疆拓土的不败战绩?
——他们母子的未来会如何……
钩弋夫人只觉得心中满是令人疯狂的绝望与恐惧……
——除了哭泣发泄,她还能做什么?
——她不是涉政多年的储君,即使有大逆罪名在身,仍有德高望众之人为其开脱……
——她会有什么下场……
殿中的宫人早已被遣开,只有四岁的稚童瞪着双眼,惊恐地看着这一幕,并将之深深地印刻在心头……
苏文到丞相府时,正好看到丞相府的东门有两骑绝尘而去,不禁挑眉,略一思忖,不待御者停车便道:“不必停,继续走,到前面从环道回去!”
“诺!”
“这么说,君侯已经有行动了?”
“臣以为是的!”
十指绞在一起,拼命地用力,终是让自己笑了出来,钩弋夫人抬头望向殿外,满庭丹桂已是含苞待放,浓郁甜腻的香氛正弥漫。
“……希望还得来得及……”
——八月……将至……
——还得及吗……
钩弋夫人在惴惴不安中度过了十多天,当弘农太守的七乘急奏送到御前时,她几乎已经麻木了。
直到发觉天子看着奏书怔怔出神,良久也没有动静,她才悄悄地瞥了一眼奏书,随即惶恐地伏身,以压抑住因为得到解脱而发生的叹息,以及随之而来的狂喜。
——八月戊午,中秋月圆。
——八月戊午,年迈的天子看着京兆尹呈上的奏简,一字一字地反复重看,忘了时间,忘了一切……
——八月戊午,京兆尹急报天子,征和二年八月辛亥,皇太子据于湖县泉鸠里遭吏围捕。太子自度不得脱,入室距户自经。皇孙二人皆并卒。
(前传完)
PS:好了,这是最后一次调卷了,根据府天、那那等大神的郑重建议,巫蛊之祸的内容单独列出作为前传,正文……咱就写上官与昭帝、宣帝的事情!感谢所有朋友支持易楚至今……希望不会让各位失望了!请继续支持本文吧!
卷一:风起之长安
1、地节四年的序幕
孟秋七月的深夜,暑热依旧,长安城内笔直的大道上骤然响起大队人马奔驰的喧嚣声,北阙甲第与宣平贵里中,无数高官贵胄被那充满杀意的喧哗声惊醒,再难安枕。
喧嚣骤起的同时,未央宫的角楼上,大汉的当今天子刘询默默地注视着宫墙外渐行渐远的执杖明火。
尽管他神色一派安然沉静,但是,站在他身后的侍中史高却看得清楚——天子按住窗棱的双手上竟是青筋毕露——心中暗惊却不知该如何劝慰这位年轻的天子。
正在踌躇之际,身后忽然响起轻微的脚步声,史高警觉地转身,右手紧按剑柄,待看清来者是之前去宫门传诏的侍中金安上,才稍稍缓了心神。
“主上,宫中各门皆奉诏禁闭。”金安上并没有入内,而是在门前躬身禀告。
史高转头看到天子,却见刘询缓缓松开手,默默点头,竟是没有其它吩咐了。
良久也不闻天子开口,金安上抬头望了天子一眼,但是,角楼只有墙角亮着一只油灯,光线昏暗,刘询又正好站在阴影中,他着实看不清天子的神色,心中不禁有些七上八下,不过,如此情势危急,他实在不敢冒险,犹豫片刻,便沉声开口:“主上,长信宫权重……”
“朕自有决断!”刘询很干脆地截了他的话头。
金安上无奈,只得闭口不提,史高却皱眉跪下:“主上,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够了!”刘询的语气依旧平静,但是,其中无庸置疑的冷冽更加明显,令史高与金安上再不敢开口,只能默然低头。
黑暗中,透过角楼狭小的窗口,刘询依稀可以看见西边的长乐宫中闪动着点点灯光,心神不由恍惚,却只有刹那工夫。
“诏:长乐卫尉务尽职守。一应人等。无朕诏命。勿内长乐宫。”
天子沉稳地声音让金安上与史高惊讶抬头。随即对视一眼。又俯身参礼:“敬诺。”
长安城内喧闹了一夜。天子便在高高地宫墙上听了一夜。直到东方欲晓。才在金安上地劝说下返回寝殿。
对长安城中地居民来说。哪怕一夜无眠后。心中依旧忐忑不安。有职司在身地人却仍然不得不出门。当今天子亲政以来。励精图治。五日一朝。躬亲听事。丞相尚不敢懈怠。公卿百官又岂敢不奉职守?
重重高门陆续打开。几乎所有人都下意识在在自家门阙前停了一步。才缓缓走出宅第。登上车驾。沿着直达宫门地大道。前往未央宫北阙。
尚未看见宫门高阙。大道两旁骤然增加地卫士让不少官员心中登陆时一寒。待看见宫门前地高阙时。不少官员又是一惊——未央卫尉亲自站在司马门前。监督司马等属官察验每个入宫官员地名籍。
这本是例行的程序,但是,由卫尉亲自负责却是少有的,一般只会见到公车司马或者卫侯在此察验名籍,以防官员阑入。
——这可是非同寻常了!
自从地节二年,大将军霍光过世,朝廷上的局势便愈发地晦暗不明,百官离中枢越近,便越发觉得当今天子高深难测,心中自然是惶恐惊悸,昨夜那般声响,再看眼前的情形,谁能不往最坏的情况上联想?
说不清缘由,总之,不少官员的第一反应竟是出奇地一致——谋逆!
——只怕长安城又要有一次血流成河的惨变了!
任职太仆的建平侯杜延年也不例外。
听着旁道上马车内传出的窃窃私语声,他心中不由烦乱,蓦然想通前后的关节,不禁又是一阵颤栗,却也立刻有了决断,低声吩咐前舆驾车的御者:“去长乐宫!”
御者是他的亲信私属,闻言虽是一怔,手上却没有缓半分,立刻拉动辔绳,驱使车前的两匹马调头向东而行,由甲第间的夹巷直达夕阴街,再沿着那条大街向北便到了北宫与武库之间的太常街,这时,就可以看到长乐宫的宫墙与高耸的西阙了。(注1)
自高祖将整个宫廷迁入未央宫,长乐宫虽然仍是皇宫,但是,地位显然不及未央宫。自孝惠之后,长乐宫便一直作为太后宫,尊荣无匹,尽管有高后吕氏与孝文后窦氏权倾朝野的先例,却仍旧是后宫,不是正朝所在,直到今上以旁支入继大统,才初置长乐屯卫,并仿未央宫之制,设立了长乐卫尉一职。
霍光在世时,长乐卫尉是他的女婿邓广汉。地节二年,霍光过世之后,民间盛传恭哀许皇后系遭霍氏毒杀而亡,皇帝虽未追查,却借故将霍家枝属的兵权尽夺,全部交由其亲信的外戚子弟掌管,长乐卫尉也换成了恭哀皇后的叔叔许舜。
杜延年是霍光的亲信嫡系,来长乐宫自然不是想见许舜,他要见的是长乐宫现在的主人——上官太后。
以大汉制度来说,皇太后有废立天子之权,可以说,长乐宫之主才是当今天下最尊贵的人。当然,霍光既薨,今上躬亲理政已有两年,杜延年也不会奢望,皇太后一封诏书即可行废立之事,他来这里,所求的不过是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