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光不是喜欢奢侈地人,衣食起居都不甚讲究,因为要给外孙送行,他特别吩咐,今天的朝食要丰盛一些,因此,奴婢奉上的食案上,肴羹、脍炙、醯酱、葱渫……应有尽有。
上官鸿年纪尚小。说是饯行,与霍光一同用膳的其实只有兮君——
这也是保母一早就把兮君唤醒的原因。
虽然霍光对礼仪没有太多的讲究,但是,少时仕宦宫中,又是住在少年贵幸的冠军侯家中,某些习惯一旦养成便难以改变了。
食不言寝不语这种最基本的饮食礼仪自然早已是他的生活习惯了。
看着跟着自己放下竹箸地外孙女,霍光不由心疼:“没有关系,你再用一些。”他知道外孙女进膳素来比较慢,自己吃好了。她恐怕连半饱都没有。
“兮君吃好了!”微微侧头,兮君轻轻摇头。
霍光没有勉强,起身抱起外孙女走出门,细细地叮嘱:“兮君,回了家,若是不习惯,就对家人说,千万不要瞒着。无疾的身子弱,你要注意自己的身子。不要只想照顾阿弟。”
兮君认真地听着。一一应下。
快到姐弟俩居处时,霍光忽然停下。轻轻地将兮君放下,自己在外孙女面前蹲下,认真地吩咐:“若是不喜欢上官家,就回来,这里,外祖父永远给你们留着!”
兮君用力点头,伸手抱住外祖父地脖子:“大父,你会去看我们吗?”
“会的!”霍光将外孙女重新抱入怀中,继续往前走,“我会去看兮君的,所以,兮君不需要委屈自己。”——
无论如何,他的妻子希望他们姐弟俩和乐平安,更何况,他的确在长女的这双遗孤身上投注了很多感情。
“嗯!”这些天一直不开心的兮君终于露出一丝喜悦的笑容。
轻轻拍了拍外孙女的背,霍光失笑:“你们只是换个居处,我还是你们地外祖父,这也是你们的家。”他的外孙女似乎担心过头了。
兮君不好意思地捂住眼睛,伏在外祖父的肩,直到进了房间还是不肯抬头。
因为上官家的女君说了那样的话,服侍姐弟俩的奴婢并没有准备行李,姐弟俩的日常用具都在原处搁着,霍光看了一下,便吩咐两人的保母将所有东西都归纳封存。
“显姬说这里地东西都留给小公子……”保母嚅嚅地开口,刚说了一句便在霍光的注视下闭
“这里以后还给兮君与无疾留着。”霍光没有料到显姬居然做这种决定,当即便有些不高兴,“我早说过,夫人与大姬的东西都不准动。”
“诺!”所有奴婢再不敢多话。
轻抚了一下兮君的头顶,霍光没有再说什么,携了外孙女的手走进上官鸿所在的内室。
祖孙俩正在逗刚会说话的上官鸿唤人,一名婢女轻手轻脚地走进来,在霍光耳边低声禀报,霍光听完却只是颌首,并没有任何交代,便随意地摆手让婢女退下。
将弟弟拥在怀里小心地护着,兮君望着霍光,轻声询问:“显姬是不是不喜欢我们?”
霍光摇头:“那不重要。”他们姐弟将继承东闾氏的一切,即使显姬将成为博陆侯夫人,他们也不需要讨好她。
兮君不明白原因,只是将外祖父的记在心里。
看着母亲选定地保母将姐弟俩抱入车内,上官安沉吟了一下,还是让家丞带路去见霍光。
“至少上官安还是知礼地。”看霍光听到通禀后,脸色并不好看,书房内佐事的长史邴吉轻笑着圆场,“事务不多,臣退下稍候亦无妨。”
霍光没有坚持,点头让长史退下。
进了书房,上官安恭恭敬敬地行礼,随后拱手请示:“一切都已妥当,阿公可还有交代?”
“没有……就是,最近乍暖还寒,要多注意,别由孩子地性子来!想令堂自然有数,也不必多叮嘱。”霍光神色淡然,却也没有与上官安客套。
“安记下了。”上官安在羽林营中,因霍氏受惠颇多,霍光对他又素来关怀备至,对这个外舅,他也不是全然不亲近,此时,犹豫片刻,他还是开口:“阿公可知长主已为县官纳良家子入宫……”
霍光蓦然抬眼,犀利的眼神让上官安不得不咽未出口的所有话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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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决裂、条件
“阿公可知长主已为县官纳良家子入宫……”
上官安的话顿时点着了霍光之前努力按捺的怒火。
“上官家只有兮君一个在室女子,没错吧?”霍光好容易才让自己没有冲着上官安拍案狂吼。
上官安僵了良久才缓缓点头,也因此让霍光的怒意稍退。
“那么,此事与你们何干?”霍光毫不留情地反问,也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上官安干笑,却没有放弃:“县官今年只有十一……”
霍光淡笑,没有接口,上官安只能硬着头皮往下说:“兮君虽然年幼,但是与县官仅差六岁,并非不配……”
子婿的说辞让霍光摇头轻笑:“这不是少叔的意思吧?”
上官安愕然,正要否认就听霍光轻声言道:“这些话不是少叔要你说的。”
“是我的想法。”上官安没有再否认,这的确不是上官桀的意思。
“安儿,你为什么认为,我会愿意让兮君入宫呢?”霍光已经很久没有这般唤过长婿,但是,因为上官安难得的坦诚,他觉得自己应当再给些机会——
往事已逝。当时地情况下。谁都想抓住机会。上官桀地那些手脚并不难想像。
上官安语塞。良久才反问:“阿公不希望兮君入宫。那么是属意何人入主椒房?”——
这个问题地试探之意太重了。
霍光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也许……就算要与上结亲。我也不是只有兮君一个人选。”
上官安却立刻摇头。一点都不相信:“阿公是根本无意与上结亲吧!”
霍光地笑意一敛。Www。眼神再次冷漠下来。锋芒直刺人心:“你想说什么?”
上官安挺直了腰,毫不退缩地看着霍光的眼睛:“阿公,幸君已逝,我与家父凭什么相信你不会抛下上官家?”
上官安知道这次的谈话之后,他们翁婿恐怕再也没有机会心平气和地说话了,因此。他干脆直截了当地问了出来。
霍光被他问得火大:“不要用幸君作文章!”
“幸君在世时,你们也不曾真正相信我!”霍光冷言,“兮君姓上官,她的事,我本也做不得主!你们父子不用来问我!”
上官安被霍光的怒火吓了一跳,本就心虚的他此时更加不安。却不知道,他的表现让霍光更加愤怒。
霍幸君是嫡出的长女,别说霍光没兴趣用儿女婚事笼络人心,便是有,也断舍不得轻易委屈这个嫡女,更何况因为霍禹是独子,他对东闾氏不无欠疚,哪里可能让妻子唯一地亲生骨肉做联姻这种事情?
霍幸君与上官安的婚事是从太初四年开始议的,当时。上官桀因平宛之战一跃而至九卿之位,上官家的显贵尤在霍家之上,上官安又是少入羽林。前程如锦,这桩婚事固然拉近了他与上官桀的关系,但是,经常出入未央的霍幸君也并非不能接受上官安。两人成婚后,霍禹尚年幼,霍光对这个长婿也不无倚重之意,调教指引无所保留,如今,他素来认为还算聪明地女婿居然这般没有担当。让霍光顿时觉得自己识人不明,再联想到妻女之死,迁怒的念头再难遏制。
“上官少叔没有告诉你,他做过什么吗?急着兮君与无疾接回,不就是准备与我为敌了吗?”霍光冷笑,扣着凭几的右手五指死死掐入坚硬的柏木中。
上官安低头,不敢在霍光的震怒之下解释一字。
“你今天既然敢这样问,倒也算有几分胆识。”冷斥之后,怒意稍歇。霍光缓下语气,冰冷地给了最后的警告:“兮君只有五岁,县官十一岁,以后的情况会如何,谁也不知道!转告左将军,太心急不好!”
上官安脸色煞白地离开,霍光盯着前方,良久没有回神,连邴吉放轻脚步走入书房都没有发觉。直到邴吉故意借展开简册弄出声响。他才转头看向邴吉。
“大将军……”发觉霍光的脸色也阴沉得可怕,邴吉不由有些担忧。却不料霍光竟盯着他看了好久,才稍稍移开目光,开口竟是一句不相干的话:“我记得少卿精通《诗》、《礼》,然否?”
邴吉一愣,好一会儿才恍然回神,连忙回答:“臣为豫州从事(注1)时,研读过经学典籍,不敢言精,只是通晓大义。”
“那么,有件事正适合你做。”霍光转瞬便做了决定。
“凭将军差遣。”邴吉立刻起身离席。
霍光却又犹豫了,抬手抚着嘴唇思索片刻,才缓缓开口:“这事交给你也好,但是,却也有条件。”
邴吉闻言便觉惊愕,不由抬首看向霍光。
“曾孙养在掖庭,如今已有七岁,将至就学之龄,张贺学识不足,启蒙无妨,经文大义却难以胜任,少卿可愿勉为其难,授教所知?”霍光曲指轻扣凭几,问得颇有几分漫不经心。
这个问题猛然砸到头上,邴吉竟是半晌没能回过神来。这样地结果本也在霍光的预料中,因此,霍光只是微笑地看着素来精干的长史一脸怔忡地发愣,甚至忍耐着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大将军为何……”邴吉终于回神,语气艰涩地问了一个不成问题地问题。
霍光讶然挑眉:“很奇怪吗?”
邴吉点头:“将军不欲让曾孙知晓所承恩惠,不是吗?”
自从他将病已送去史家,先任车骑将军军市令,再迁大将军长史,看似是亲信属吏,但是,皇曾孙属籍宗正入掖庭,他却是事后才知道的,可见霍光也罢、金日也罢,都不愿让刘病已与“恩人”之类的人物扯上关系——
当然,也有可能,在他们看来,自己当时所做的一切也算不得恩惠——
当日,郡邸狱上下有多少是他们的耳目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