吹起休休衣袂裙角,待直起身,那辇舆已扬长而去,顷刻隐没在空荡绵长的永巷中。
这就是所谓的皇家气派吧,休休抿了抿嘴,浅浅一笑。
终于走出永巷,拐到空旷处,环视四周,哪里有沈不遇的影子?
细想可能沈不遇有事耽搁了,他是丞相,自然宫中事多,断不可能在严寒天气独自等待她,还是自己在此耐心等候为好。
她就这样突兀的站在汉白玉雕栏旁,盈盈而立,温煦的阳光照射在她身上,如同碧雪寒水里怒放的一枝腊梅花。明晶澈亮的瞳仁中,映显出一抹杏黄忽然出现在面前,长身玉立,脸上精致的让人蓦然不得呼吸。
休休惊诧于他竟没走远,喃喃不得自语,眼睁睁看着他立在她的面前,嘴角牵出一丝嘲弄,声音确是极冷漠的:“是在这里等我吗?”
她立时被弄了个大红脸,急忙解释道:“不是的,我在等干爹一起出宫。”
“他不是已经走了?蒋琛,是看见丞相出宫了?”泓宇扬起眉毛,问身后不远处伫立的侍卫。
“是。”蒋琛回答得清亮有力。
泓宇嘲弄的笑意愈来愈浓,似乎在说:怎么样?撒谎也不看看我是谁。
休休做梦也没想到沈不遇会弃她而去,心中着急,暗想干爹可能一开始说的是在宫外等她,自己当时一时紧张没听清楚搞错了位置,现在必须赶到宫外免得受干爹责骂。如此一想,也不加解释,微微施礼,顺着一条道急急离开。
她进宫的时候只是机械的跟沈不遇走,并没记住来时的路,只凭记忆似乎觉得前面路便是,怎奈皇宫里面重重叠叠,庭院深深,这样七转八拐竟难辨东西南北,好歹以为柳暗花明了,却发觉自己又折回到了原处。
那泓宇仍好整以暇的站在那里,似在沉思,一见她,脸色阴晴不定,奇怪的问:“怎么又回来了?”
休休已是香汗泠泠,窘迫之极,只好如实相告:“我迷路了。”
泓宇“哧”的笑出声,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而且笑声越来越大,惊动了远处凭栏栖息的林鸟,扑簌扑簌向碧空飞去。好容易止住笑,泓宇盯住她,似在自言自语:“沈不遇老头在耍什么花样?”沉吟片刻,唇角抽起一丝似有微无的笑意:“好吧,本宫带你出去。”
他的话语活泼又爽朗,如春风拂杨柳,一扫先前的阴霾之气。休休眨动着双眼,心想,原来人笑起来会更加好看的,先前有点误解他了。心生愧意,不由的朝他粲然一笑。
泓宇一愣,随即脸上的笑意更深,一对眼眸晶亮晶亮的。他径直往前走了几步,似是想起什么,回转身,温情的看着她,一只手伸向她。他的眼神如一泓清水,不带一丝杂质,却又撩人心魄,充满了蛊惑般。她终是勇敢的伸向他,两只手相握,她的心中充溢了一种甜蜜的颤抖,渐渐融化在他掌心的温热之中。
就这样他牵着她的手并排走着,周围寂静无声,只闻得她身上的裙角轻触他的缎袍时发出稀稀簌簌的声响。
玄直门两旁黑压压跪满了守门的侍卫,他们踩在结实光亮的青砖上,相视而笑,恰如他们刚才经过的路,温謦而短暂。
出的门来,眼前一具马车静静等候多时,马夫鞠躬低首:“回小姐,丞相有急事去了都察院,命小的在此等候并送小姐回府。”
泓宇轻笑道:“看来你干爹真的把你给扔了。”微一转头,喊道:“蒋琛,备马!”
青砖铺就的御道,笔直而绵长。休休坐在蓝呢大轿里,听得耳旁哒嗒马蹄声。掀了一角棉帘,但见外面行人都让在两旁,抬头望去,正对上旁边马上的人一对黑白分明的眼眸。
泓宇手握马鞭,两眼炯炯望向远方,郎声道:“每次出宫,必经此道,到了前面就是三叉口,转向左边直往丞相府。”
“殿下出来,一般转向哪方呢?”休休好奇的问。
“一直往前,过桥转取林荫道,那里自有热闹处。”
“那里最好玩的是什么?”
“看戏,还有杂耍。比如有人顶了可装七八个人的大青瓷缸,在身上头上骨碌碌来回上下转,不会掉下来,有人拢几十尺长的水袖在台上蔓舞,呼呼一室生花。。。”
斜瞧帘内殷殷桃花脸上,溢满一帘憧憬。他的唇边噙了得意的笑,淡淡的。收眼直视前方,气派庄重的相府就在前面不远,因是寒冬,街道上空荡荡的,四周的草木皆已萎蓑,毫无生气。
他勒马指了路旁一株梧桐树,那树错落有致高耸在红墙旁,已是一树枯黄。他对着树微笑道:“明天那边有台新好戏正等本宫,小姐要是有闲情,未时三刻可在此等候。”
说完深深看向休休,待她闪亮了眼睛微微颔首,忽的微红了脸,急急勒住马脖掉头,受勒的马扬起镶着乌金的前蹄,咴咴作响,绝尘而去。
他也会脸红的,是吧?
第十章 冬雪
马车未到府门,却见燕喜站在大门口张望,视线离得休休很远。
“燕喜。”休休叫她。燕喜才收起眼幕,蹦跳着掀了车帘,扶住休休,眨巴着眼睛问她:“小姐,方才迎头大马的是谁啊?”
几个月下来,俩人自然友情加深,休休自幼清贫毫无架子,偌大的丞相府里俩人朝夕相伴,情同姐妹。这回休休去了皇宫,燕喜更是希奇。
可今天休休只是微微含笑,淡淡一句:“干爹有事,宫里派人护送我回家。”
会有这么英挺的护卫吗?看他的打扮分明像。。。燕喜疑惑间,休休拉了一下她的发辫,笑道:“傻愣着干吗?快去准备午饭吧。”
午饭后,容妃的赏赐下来了。萏辛院里花团锦簇,一派热闹。休休选了二匹锦缎送燕喜,燕喜非常喜欢,谢了。主仆二人坐在天井里说笑。待申时天色暗了下来,低沉的云系涂了铅色,象张巨大的幕布把苍穹围个密不透风。燕喜早早吩咐了下人门关严了门窗,房间里多加了火炉子,陪休休在房间里看书。
休休倚靠在雕花窗前,手里拿着一本书。房间里暖烘烘的,让人几近欲睡,眼眸里尽是层层叠叠一张脸似隐似现。索性放下书,走至案几旁,叫燕喜磨了墨,给天际写封信。谁知提笔写了几字甚不满意,撕了。写了,又撕,折腾了半天才告成。待看外面,天已大黑。用过夜膳,梳洗完毕,便寝了。
夜半时分,休休独自醒来。脑子异常清醒,眼睛瞪了浑圆,黑夜中总感觉幔帐外有无数笑脸随踵而来。外面的风声似乎弱了,只听得一阵阵轻柔的扑簌簌声响,划破寂静的夜空是那么的清晰。如此辗转反侧,不知过了多长时间才迷糊过去。
一睁眼,却见外面天光大亮。披衣起床,火炉子烧得正旺,房间里鸦雀无声。跑到外间,见燕喜睡的正香,心想这丫头今天偷懒了。捏了她的鼻子,燕喜憋气张开嘴睁开眼,休休笑道:“死丫头,什么时候了,还赖床。”
燕喜吃惊的一骨碌起来,窗户周围白光光的一片,映得房间乍青乍白。慌忙隔了窗户往外看,惊喜的叫道:“小姐,下雪了!”
休休一阵欣喜,凑过去看。南方的雪是难以捕捉的,她上次看到雪还是几年前,那雪也是半夜里来,在地上撒了一把盐似的,待太阳出来,只留给晚起的人们湿漉漉的一片。而今日她所看见的却是白皑皑的世界,谷莞榭,松柏,屋檐,庭院已全然不见,天地溶成了白色的一体。雪还在下,纷纷洒洒,剪玉飞锦般。
休休欢呼着跑到外室,推门欲出,却阻了什么似的,原来门口也积了厚厚一层。冷风夹了飞絮覆面而来,不敢出去,弯身匆忙抓捧了一把。轻柔的一团,似棉似盐,洁白晶莹,揉在手里清凉透彻。休休的手心已是红赤赤的,却快活的揉搓着,在房间里跳来蹦去。
有下人把早点送上来,因身上沾了雪,站在门外。燕喜在外室跟他说话,大概说相爷昨夜不在府中,外面雪大,今日怕是不会停了。
休休闻言自是一阵恍惚,这样的天气谁敢出去呢?自己是万万不敢的,料定他也不会了。这样一想,心下倒是释然。
吃了一碗甜酱粥,又和燕喜隔了窗户赏了半天雪景。取了昨日写给天际的信,决定重写。如此美好的雪景和自己初见大雪的心境定要与其分享,不知天际阅完是否也有自己这份感觉?
到了午时,休休已是撑不住了,哈欠连天。拢了汤婆子,燕喜伺她睡下,掖了锦被角,垂下幔帐,漫天黑夜瞬间席卷而来,休休沉沉睡去。
第十一章 踏莎行
睡梦中自己已站在通往大街的出口张望,四周白茫茫的,似在下雪。远远望见父亲踩了积雪提着工具微笑着向她走来,她欢快的扑到父亲的怀里,父亲身上那充满泥土味的气息消失了,清新的夹杂着书卷味,她抬眸,望见天际灿如霞光的笑容,他是那么温柔的拥着她,轻轻的。他牵了她的手通往家中那条长长窄窄的弄堂,他的手凉凉的,不盈一握,她缩手,有人却抓住了她的,温润带着一丝潮湿。。。待她回神凝望,四周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了。
她张嘴欲喊,心一紧,却醒了。仍然是漫天纬帐,依稀听见外面有人说话。
裹了棉袍,隔着厚重的棉帘侧耳倾听。燕喜的声音细如蚊蝇:“小姐还睡着沉,等她醒来再叫吧。”
年轻男子的声音急促,低沉着:“去把小姐叫醒。”
休休听出那人的声音,好象是三皇子身边那个叫蒋琛的侍卫。只听他继续说道:“快点,三皇子等急了,你我都吃罪不起的。”语调分明带了浓浓的凌厉。
燕喜心想,昨天送小姐来的可是三皇子?没见小姐说起过今日跟三皇子有约,何况这样的天气。正踟躇间,只听里面休休道:“燕喜,你请蒋侍卫稍候,我准备准备马上走。”
燕喜闪进里屋,只见休休已穿好衣服,一头乌黑长发兀自披散着。连忙替她挽了攒珠髻,绾蝴蝶梅花簪插于其中。看休休脚着鹿皮的靴子,一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