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听到立部伎开始奏乐,苏濛濛就觉出了坐、立二部伎之间太大的区别。
立部伎的演出规模宏大,气派十足,每个节目多则近两百号人表演,少也有六七十人。这些节目讲求的是排场阵势和队形的变化,像破阵乐就要摆各种阵式来体现战争的宏伟场面。
可是,若单论娱乐性和艺术性,立部伎与坐部伎相比就差得太多了。
苏濛濛不禁对杭玉叹道:“好像立部伎的乐工和艺人水平也比坐部伎的差不少啊?”
“对啊。所以他们才是立部伎嘛!”
原来,立部伎和坐部伎的表演者都要经过比较严格的训练,每年还要进行考试,根据考试成绩将他们分为上中下三等,每十年还会有一次大考。
艺人们根据业务水平的不同,被分为不同的等级。坐部伎最高,差一些的就退入立部伎,再差的就去学习雅乐。
“历来的统治者不是都将雅乐放在最尊贵的地位么?怎么这还是最差的艺人去学习雅乐呢?”苏濛濛大为诧异。
“其实雅乐发展到现在已经变成纯粹仪式性的东西了,演奏并不需要很高的技巧,所以演奏雅乐的乐工等级反而在坐、立部伎之下。”杭玉向苏濛濛解释道,“也正因为坐部伎水平比立部伎高,所以一般演出的时候都是先奏坐部伎,再奏立部伎,最后才是马戏和散乐的表演。”
苏濛濛点点头,却见席上众人都开始露出翘首以盼之态。
“难道是梅妃要表演惊鸿舞了么?”她这才兴奋起来,问杭玉道。
“不是,接下来应该是要表演圣寿乐了。这是皇上非常喜欢的节目,对其中的‘作字如画’和‘回身换衣’两个特点非常得意呢。”杭玉说道,转而又对苏濛濛耳语道,“不过其实说白了那就是形式上的东西,没什么内涵的。”
圣寿乐本是武则天时期所作,是用一百多位舞伎,以舞的行列摆成字,每变一次队形摆一个字,总共摆成十六个字:“圣超千古,道泰百王,皇帝万年,宝祚弥昌”。这就是所谓的“作字如画”。
唐玄宗对圣寿乐进行了发展,新增了“回身换衣”的环节。舞到中途,舞伎们聚集场中。往来之间,其中一部分舞伎不见了,却突然从舞队中闪出光芒四射的丽人,最初是披着朱红和绛紫的彩衣,转眼却换成了绿色或大红色,花团锦簇,变幻莫测。
众宾客均惊异不已,喝彩不断,玄宗也微微露出自得之意。
苏濛濛对杭玉低声道:“费这么大劲用人摆成这么繁难的字,还搞这么多形式主义的回身换衣,结果呢,要艺术感染力没有,要舞蹈技巧也谈不上,整个一枯燥无味,何必呢?”
“恩,宫廷舞追求的不就是这种感觉嘛!不过要说舞蹈技巧,也不是完全没有。比如有舞蹈基础的宜春院内人,排练一天就能上场,如果是平民的女儿只因为容貌被选入宫,并没有舞蹈和音乐基础的,排练一个月恐怕还上不了场呢。你看这个舞都是宜春院的内人排在舞队的首尾,其余比较差的就排在中间学着人家做动作。还有你看,领舞的必然是宜春院内人中最好的,因为第一个出场的最惹人注目,曲子快结束的时候,节奏特别快,更需要这样的能手来领舞了。”
苏濛濛顺着杭玉的手看过去,发现那领舞的女子是那般眼熟。想了想才恍然,原来是之前在自己房间见到的三个女子中的一个。
她正要对杭玉笑道自己见了熟人了,却突然意识到另外有一双眼睛一直在盯着自己。她往那张桌子看过去,竟发现另外一个熟人,正若有似无地对她似笑非笑。
她差点没晕过去!
那人,竟然是李林甫!
第四章 惊鸿与胡腾
见苏濛濛脸色大变,杭玉赶紧关切地问她看到了什么。
苏濛濛背过头去,再不想看李林甫那副嘴脸。那张脸上现在的表情看起来是亲切和善的,但她只会觉得他不怀好意。
“我看到李林甫了。”她低声对杭玉道。
杭玉大感意外:“李林甫?他现在可是朝廷的红人啊。怎么,你还认识他?”
“我——我估计他以后会找我麻烦。”
“为什么?怎么了?你是不是得罪他了?”
“其实也没什么,只是,只是当时我还在邢州的时候,他想把我带回宫中献给皇上,我假装答应,但是半道上溜走了。”苏濛濛一边深呼吸,一边试图把这件事情说得简单一些。
但杭玉也深知这事儿不会就这么简单。
以李林甫的为人,若是有人坏了他的好事,必定会被他记恨并暗中报复,除非此生再也不被他碰上。
杭玉看看苏濛濛的脸,突然道:“你,上次见李林甫的时候,脸上应该没抹棕油吧?”
“没有。要是我当时抹了,他肯定也不会产生带我回宫的念头。”
“那你说,他认出你来了么?说不定他没认出来呢。”杭玉安慰她道。
这不是不可能的事情。拉丁舞选手很多时候场上、场下判若两人,因为那妆容实在太夸张,白白净净眉清目秀的女生化完妆之后都让人认不出来。
曾经有一次比赛,他比完自己的项目之后,站在体育馆门口和别人聊天。这时过来一个女生,化着比赛妆,见了他张嘴就问:“21岁以下组你第几啊?成绩出来了么?”
他一愣。因为当时体育馆门口人来人往,他左右看了看,以为那女生不是在跟他说话,所以没理她,继续和旁边的人说着话。
直到那女生过来狠狠地拽了他一下:“你没认出我?不可能吧?!”
他又仔细看了看那人,还是一脸茫然:“我真的没认出来。你是——”
“我是——啊!唉,真服了你了!”
原来那竟然是他的同班同学!平日里白天上课,晚上晚自习都是在一起(他们的晚自习内容是自己去舞蹈教室练舞),绝对算得上朝夕相处。
可是,他竟然仔细看了半天都没认出来!
现在,他也希望苏濛濛在化妆前和化妆后是完全不同的模样,这样的话,李林甫未必能认出她。
但苏濛濛道:“他绝对认出我来了,我敢肯定!要不他不可能是这种表情,而且我觉得他一直在有意无意地看我。”
杭玉也有意无意地抬眼看了看李林甫,然后笑嘻嘻地对苏濛濛道:“他什么表情?我觉得他见了人从来都是这副表情啊。而且,他老看你也并不能说明他就认得你,说不定他只是觉得你长得比较奇怪呢,他可能只是一边看你,一边想,这是哪儿来的黑丫头,长这么黑是怎么进得宫里来的?”
“你一边儿去!”苏濛濛在他胸前拍了一把,“你还有心思在这开玩笑!”
“那要不怎么着?总不能让我陪着你哭哭啼啼的吧!反正以后万事小心,多提防着他就行了,我当然也会尽力保护你的。”
他俩一直在嘀嘀咕咕,只是偶尔抬眼看看马戏和散乐表演。也不知过了多久,那些冗长乏味的歌功颂德之舞终于表演完毕。宫廷大型宴会上那些正式的节目总算是告一段落。
接下来,就是皇上随兴要人表演一些自娱自乐赏心悦目的节目了。
今儿是梅妃的生日,梅妃的《惊鸿舞》自然是少不了的。据说平日里很少有人能有幸欣赏到她的这支舞,这让人们对今晚的表演抱着极高的期待值。
在众人都急不可耐的时候,梅妃江采苹终于款款出场了。
在如此盛大的场合,梅妃却依然是淡妆雅服,容貌清丽明秀,仪态典雅大方,这让苏濛濛第一眼见到她就有极好的印象。
据杭玉说梅妃特别喜爱梅花,因此人们才会称她为梅妃。
看着梅妃落落大方却又显得高雅脱俗,苏濛濛不禁暗赞:她被称为梅妃果然是当之无愧的,她甚至都能想象出梅妃在满园梅花下流连忘返时的绝美场景。
惊鸿舞,从舞蹈的名字上看,应该是一种模拟动物的舞蹈。果不其然,梅妃是用写意的手法,通过舞蹈动作来表现鸿雁在空中翱翔的优美景象。
但见梅妃上身微微倾斜,双臂斜张,肩部轻轻地抖动,手腕及肘、上臂随着音乐的节奏扇动,动作优美而飘逸。忽而却又横空掠起,仿佛受惊的鸿雁在急促地拍打着翅膀。
苏濛濛冲杭玉笑道:“还好梅妃比较瘦,要是像杨贵妃那么丰满,看这一串动作怎么做得出来。即便勉强能做,肯定也是相当笨重,决不会这么飘逸。”
杭玉剜了她一眼:“叫你说话做事要小心,转眼就不记得了。”
她吐了吐舌头,继续看梅妃的表演,却见她的动作又随着音乐的变慢而变得舒缓,最后,像鸿雁悠闲地停下来休憩,竟让人看得有心里暖暖的感觉。
苏濛濛也不知自己何来的这种感受,看着梅妃婷婷而去的背影,心里又泛起一阵涟漪。
可怜风华绝代的梅妃,日后将会因为杨贵妃的到来而被迁到上阳宫,落得个悲凉的结局。耳边听得玄宗拊掌笑赞:“吹玉白笛,作惊鸿舞,一座光辉!”想到梅妃的将来,苏濛濛不禁有些唏嘘。
酒阑舞罢,玄宗似乎还不尽兴,对身旁的高力士道:“昨儿进宫的那个石国的舞者呢?让他上来跳一段《胡腾舞》吧。”
“是。”高力士连声应诺,退了下去。
不多一会儿,一个鼻梁高高、眼窝深深、满脸胡须的男子便快步走上前来,在玄宗面前跪下,叽里咕噜地说了一串话,让在座的人都听得不明所以。
玄宗赐给他一杯葡萄酒,他端起那只夜光杯就一饮而尽,然后痛快地将酒杯一摔,站起身来。
苏濛濛一惊:“他找死啊?皇上赐给他的酒,他也敢摔杯子?”
杭玉只是带着笑看她,眼神里又流露出丁傲眼中常见的那种轻轻的嘲弄:“这你就外行了吧?你知道石国是哪儿吗?就相当于现在的塔什干一带。这胡腾舞就属于他们的民族舞蹈,摔碎了酒杯再跳舞是他们舞蹈中的一种传统,在现代俄罗斯的民间舞中还能看到呢!皇上自然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