恐惧薄如蝉翼,蒙在胸口,谁都不敢伸手捅破。
第二天晚上,大约八点的时候,宝翁教授终于睁开了眼睛,眼神却无比空洞,毫无定焦。
问他什么,他都不说,只是狠狠地用手扯着床单,嘴皮不住颤动,似在喃喃自语,又似瑟瑟打颤。
所有人都被他的样子吓到了。
恐惧刹那像被释放的烟雾,弥漫了所有人的心头。
第二降.疯狂笔者(上)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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研讨会因此提前结束。
回到昆明后,宝翁教授便把自己关在了家里。
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也不接电话。
研讨会之前,由于要帮教授整理一些资料,他给了我一把备用钥匙。
回到昆明两天后,当我用那把备用钥匙进入教授家的时候,我被自己亲眼看到的东西吓傻了,吓呆了,也吓蒙了。
这个事情太光怪陆离了,说出来肯定不会有人相信我。
但你们不同,你们是我的好朋友,我憋在心里太苦闷了,今天我要把一切都说出来,不管你们信还是不信。
进入教授家以后,我只看到了三个颜色。
第一个颜色是白色。
白色的纸铺天盖地,像雪片一样充斥在教授的家中,让人连落脚的地方都没有。
第二个颜色是黑色。
每张雪白的纸上都密密麻麻的用黑色碳素笔写满了苗文。
第三个颜色是红色。
当我在惨白的纸堆中找到埋首疾书的教授时,他的双眼已因为睡眠严重不足,布满了血丝,而变成了骇人的血红。
我不禁怀疑,从大围山回来以后,他睡过没有?
教授看见突然闯入的我,嘴角扯开了一抹笑。在我看来,那里面似乎有些释然的成分。
可是,他没有和我说话,没有起身,也没有停笔。
有几分钟,我就这样看着他,心里既吃惊又害怕。
从大围山回来,他已经发生了巨大的变化。
他的脸颊还是那样苍白、眼睛还是那样无神、嘴角还是抿成一条直线。
但是现在,他的皮肤变得太惨白,眼睛变得太空洞,嘴角似乎已经僵硬,他看上去变成了另一个人,或者说,另一个魂。
他把我吓坏了。
“教授,您怎么不去学校?”我怯怯地问,同时捡起了教授刚写完,扔在地上的一张纸。
我以为,那纸上所写的苗文,对半吊子的我来说,应该晦涩难懂。
然而,不是。那纸上密密麻麻的文字,其实都是重复的。
我又随意性地捡起了教授扔在地上的其它纸。
内容,是一样的。那是一个人的名字——即苗族送葬所吟《指路经》中反复提到的“先祖楚始纽”。
我将地上的纸张一一捡起,一种阴翳至极的怪异感便降临在我身上,像一件黑色的斗篷一样罩住了我,让我觉得奇寒刺骨,浑身乏力。
我又抬头看了看伏在案边奋笔疾书的教授,一种不想的预感,像一只冰冷的手抓住了我的心。
我决定,暂时不离开,陪着教授。
白纸黑字,依然如暴风雪飘落。
有几分钟,我就这样愣愣地看着教授,我发现他虽然笔耕不辍,脸上的表情却极度神经质地变化无常。
有时,他的脸上阴若寒潭,而后就会突然间变得异常躁动,握笔的手不住的颤动,手在纸上写字的力道也会随之变得异常用力。
还有的时候,他脸上的表情讳莫如深,仿似沉浸在什么无边的悲苦中,于是他的呼吸会变得异常粗重,迟缓,好像一个醉汉发出的。
我就在这种阴诡异常的气氛中陪教授呆到了子夜。
我盯着教授,已昏昏欲睡,教授却突然放下了笔,双手掩面。
我的心头立刻涌上了一阵莫名其妙的恐慌。
我离教授有一段距离,不过我仍能看到他的脸色变得愈发苍白,而且他正在无声地哭泣。
“教授,您怎么了?”我满怀恐惧地挨近了他。
教授听见了我的喊声,回过头,定看着我。眼神和刚才不一样,好像回现了一丝光芒。
我松了一口气,刚想开口询问他的状况,教授却突然转身,像疯了一样,随手抓过了书桌上的一本旧书,重新握紧了笔,在书上画了一些古怪的线条。他边画,执笔的手边疯狂地颤抖着,强大的抓力竟然让那笔就这样折断了。
“教授,您没事吧?”我尽量想使自己平静下来,谁知却越来越心惊肉跳,出口的声音已不自觉地带着哭腔,
教授没有应我,甚至不曾抬眼,抓过笔筒里的另一支笔,继续画着、写着。
这一次,宝翁教授写下的不再是那些重复的苗文,而是汉字。
“竺略九术”教授这样写道,然后一发不可收拾。
我心惊胆寒地看着教授写出的东西,内心开始体会到真正的恐惧,宛如一个神秘莫测的咒符,从教授的笔端升起。
那咒符,饱含着死亡与恐怖。
教授就这样疯狂地写着,一刻也不曾停下。
一整夜,我只能,也只敢睁着眼睛。
疯狂的文字和疯狂的执笔者,让我疯狂的恐惧。
凌晨,教授的书写,终于停了下来,而此刻,他的手已因为长时间的书写而颤抖不已,可是他的嘴角却微微扬起,那上面挂着一丝若有似无,凝定不变的微笑。
“小曾,帮我,发到,校刊上!”教授将那本旧书递给我,一天一夜,教授终于开口,说出的却是一个个的词,他好像已经失去了语言的能力。
我看着教授,他定定地坐在椅子上,脸色更加苍白,光芒已从他的眼中消失。
这一天一夜所发生的事对我来说太离奇,我不知道说什么好,只能木然地拿过了教授写下的东西,点了点头。
掩上教授家的门,我惊恐万状,马上奔下了楼道,逃出了单元。
外面,正是黎明前的黑暗。
清晨的冷风猖狂,我跑出小区前,抬头看了看教授家的窗户,一缕血色的灯光正透过教授家的窗玻璃闪耀着光辉。
我站在小区门前,心头阴郁的感觉一刻强过一刻。我同样清楚,这阴郁下面潜藏着恐惧,而恐惧又以某种古怪的方式作用于我的头脑。
深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相信这一切只是教授醉心研究的脾气,我迈步出了小区。
第二降.疯狂笔者(下)
2
我将教授写在书上的东西,整理成了电子档,送到了校刊编辑部,那里面所记录的关于“竺略九术”的内容立刻让所有人大吃了一惊。
院长认为那些文字是“封建迷信”和“伪科学”,不但不能在校刊上发表,还勒令我交出了旧书,并将电脑上的相关文字全部删除了。他甚至为了此事亲自到了教授家,想知道教授是哪儿来的这些“奇思妙想”。
再次推开教授家的房门,整个房间因为关闭太久没有通风而到处散发着难闻的气味。
院长大吃一惊地掩鼻坐到了沙发上,将那本旧书甩在茶几上,不可置信地看着他,“宝翁老师,为什么写这些东西?”
教授不发一语,脸上的表情和房间里的白纸一样惨白,眼神无定焦地凝在远处,像死了一样。
“宝翁老师?是不是身体不舒服?”院长也被教授的神情吓了一跳,关切地问。
教授却仍然不语,呆坐着,仿似什么也没在看,什么也没在听,或者说,在他的内心有什么潜藏的秘密,他完全陷入,什么心神都丢了。
我开始感到真正的恐惧,教授的惶恐,他那致命的阴翳,正慢慢搜住我的心,也让院长不寒而栗。
很久,很久,没有人说话。大约一个钟头左右,看着教授从始至终都没有变过的表情,院长绝望地起身,走了。
第二天,学校决定开除宝翁教授的事,像流感,迅速,而又不可预期地开始在校园内肆无忌惮地流行。
我晚上七点左右,拿着一盒炒米线,推开了教授的房门。
门一开,我几欲作呕,房间里弥漫了浓重的汽油的味道,刺鼻,呛人。教授呆立在房间里,浑身上下都是湿的,脸上一如既往地泛着惨白,眼里有一种疯狂的神色。
我颤颤巍巍地把午餐放在桌上,向他提起了校内的传言。
教授不发一语,对我所说的事漠不关心,好像一起切都不关他的事一样。沉默了一阵,教授四下里看了一阵子,突然起身,从书桌里拿出了那本旧书,递给了我。
我接下那旧书的一瞬间,教授的脸上突然露出了一丝诡笑,仅有一秒,然后便面如死灰。
我将旧书放进了手袋,替教授打开了盒饭,眼泪突然莫名地滴了下来。
教授却似乎不想用餐,走到阳台边,一动不动,眼睛直勾勾地看着我,脸庞好像石化了一样。
我的心突然揪了起来,泪水掉得更凶,我只能抓起手袋,掩面逃离了教授的家。
我不想让他看见我的泪水,因为那泪水中隐含着太多的,为他而涌动的悲伤。
奔出楼道后,我下意识地回头朝教授家的阳台望去。
教授站在阳台上,呆若木鸡,他的身后衬着一轮满月,竟是血色。
我定住了脚步,教授也一动不动。
距离不远,天色也不是很昏暗,我能依稀看见教授凝看着我,带着不自控的悲哀。那眼神里有一种惨烈,让我的心陡然一紧,不详的预感从来没有那么强烈地在心底奔涌过。
我呆了,乱了,然后是慌了。我发了狂一样奔上了楼梯,一步步地跑,一步步地跑,带着燃烧的心,和蒸干的泪。我慌乱地握着钥匙,手却抖得无法把它**锁眼。我已经没有了意识,所有的一切空了,倒空了。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样打开门的,也不知道那花费了我多少的时间,只是当我踢开教授的门,奔到阳台上时,却怎么也打不开阳台的门。
教授将自己反锁在阳台上,掏出了裤包里的一次性火机。
他看着我,邪邪地笑了,只弯起了一边的唇角。然后,他点燃了火机。
一缕星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