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雨季浑然未觉,俯下身去将草丛中熠熠闪烁的金钗抓在手中。
那一边,齐若嫣也翩然下马,几步走到洛雨季的面前。
“多谢了。”她屈膝一礼,将手伸向她。
洛雨季将金钗递给她,脑海中光芒一闪,蓦地明白了天驰惊喜的原因。回过头去,她向他粲然微笑。
“我会骑马了,是吗?”
“是。”他嘉许地点头,目光中满含了宠溺。
掌心中,忽然有什么尖锐的东西划过,带来钻心的刺痛。洛雨季低呼一声,禁不住深蹙起双眉。
“怎么啦?”齐天驰翻身下马,匆匆攥住她的手在眼前摊开——雪白的肌肤上,赫然有一道淡红的血痕漫过,不深不浅,却依旧令人触目惊心。
心,蓦然收紧,他猛地抓紧身侧齐若嫣的手腕,一把将她扯到面前。
“告诉我,为什么这么做?”他切齿,两点怒火在眸中跳跃。
齐若嫣垂下眼,脸色益发苍白:“我……也是没有办法。”
隐约的酥麻从掌中的伤痕上扩散开来,慢慢蔓延至手臂,洛雨季垂下手,将不解的目光凝在齐若嫣的脸上。
“难道,你在金钗上涂了毒?”
“是,”齐若嫣迎上她的目光,神色间有深深的歉疚,“‘夜落金钱’,量不大,凡中毒者可保七日性命。”
“当啷啷——”
齐天驰抽出腰间的佩剑,将剑锋抵上齐若嫣的喉头:“把解药交出来!”
芳草无情斜阳外
芳草无情斜阳外(一)
齐若嫣叹息一声,半仰起头道:“夜落金钱的解药,是草原上随处可见的一种草花。不过,即便十八叔杀了若嫣,若嫣也不会将它的名字说出来。”
“为什么?”齐天驰眯起眼,握剑的手禁不住微微颤抖,“难道是……为了他?”
齐若嫣苦笑,唇角勾处,震动两行清泪静落如雨:“是的,为了他。我要用陛下最心爱的梅小主,换回他的自由。”
齐天驰深邃如潭水的眸子一闪,透出幽冷的寒光:“你想过此举的后果吗?即便你与他得以逃脱,你远在栩宁的父母亲人呢,你就不怕他们受到株连?”
齐若嫣偏过头沉默良久,蓦地抬起眼来,抿紧的双唇间带着几分怆然和倔强:“事已至此,顾不得许多了……全当,若嫣不忠不孝,大逆不道吧……”
“你……”齐天驰急怒攻心,瞪着她说不出话来。正在苦苦思索对策,忽听身侧传来“咕咚”一声闷响,回头看时,却见洛雨季双目紧闭,已然软软地瘫倒在地上。
“雪霁!”他惊呼,丢开手中的剑将她一把抱起。她的脸色苍白,泛着淡淡的青紫,口中的呼吸渐渐微弱,直至细如纹丝。
“这是怎么回事?”他怒吼着捏住齐若嫣的手腕,双目间霎时布满红丝,“你不是说,可保七日性命吗?”
齐若嫣咬住唇,强忍着腕上几乎被折断的痛楚,对着他淡淡一笑:“她的性命无忧,只是药性发作,让她神志昏迷而已。十八叔若果真在乎她的性命,不如放了若嫣,即刻策马回营去给陛下报信。也许,早一刻让若嫣夫妻团聚,她便可以早一刻脱离鬼门关……”
齐天驰放开她的手,将洛雨季紧紧地贴在怀中:“要走,我带她一起走,我不能把她单独留给你!”
齐若嫣微蹙起眉,禁不住地摇头低叹:“十八叔带走她,无异是杀了她。花剌人擅长用毒,特别是宫廷之中,颇有几味毒药是我们中原人无力破解的。若嫣在花剌两年,其他没学会,毒药还是见识了不少。这夜落金钱虽及不上地府香的凶猛,但同样是毒中圣品。十八叔若是带她回营,纵然调集军中所有良医良药,相信也会是石上泼水,毫无成效。若是白白错过了七天,那便只剩死路一条了……”
她的话音轻婉,带着十分的恳切和温柔,却仿佛寒冬里最无情的霜雪,冷彻了齐天驰的胸膛。他踉跄着后退半步,呆呆地望着中昏睡不醒的人儿,黯然低徊间,早已柔肠百折。
耳边,传来齐若嫣轻轻的一笑:“十八叔把梅小主留下吧,放心,若嫣还指望用她换回夫君呢,一定好好护着她、守着她,怎么会若再害她呢?”
“齐若嫣,”齐天驰抬起头,冰冷的眸光仿佛两道利剑,深深地刺入她的眼底,“我把雪霁留下,若是……她受到什么伤害,我第一个将纳夕碎尸万段!”
齐若嫣神色一黯,禁不住打了个寒颤:“是。”
齐天驰横她一眼,径自走过去,将洛雨季轻放在雪骢的背上,从腰间解下玉带,将她的身子牢牢缚住。
芳草无情斜阳外(二)
她的双目依旧紧闭,乌黑的长发披垂下来,遮住了半边的脸庞。齐天驰伸出手,用指尖拨开她额前的碎发,痴痴地凝望良久,方才一咬牙转过身去。
飞身跨上黑马,他在马上挺直了脊背:“告诉我,若是带了纳夕来,在哪里可以找到你们?”
齐若嫣微笑,双眸中泛过一抹粼粼的水色:“离此四十里,在大赫延山和小赫延山之间,有一条墨麟江。江上唯一的桥,就是悬于两座雪峰之间的通天索桥。届时,若嫣会随小主在桥头恭候……”
漆黑的夜里,忽然下起了雨。雨势不大,却连绵地落着,沥沥不绝。
潮湿的风,带来无比的阴冷,让刚刚沾上睡梦边缘的齐若嫣打了一个冷战。她站起身来,从一块巨大的钟乳石后取来事先备好的干柴,一块块地投入火堆中。火苗高高窜起,仿佛无数条鲜红的舌,在空气中跳跃舔动。
身后,卧在干草堆上的洛雨季含糊地呢喃着,情不自禁地蜷紧了身子。
齐若嫣回眸,默默地盯着她看。她的眉尖深蹙,睫毛轻颤抖着,在苍白的颊边投下淡淡的阴影,好像一个受了委屈的孩子,找不到可以倾诉的对象。
胸臆间仿佛有什么东西柔柔地一撞,她低叹一声,在洛雨季的身旁坐下,解下身上的斗篷,将她轻轻包裹在怀中。
融融的暖意,隔着她纤瘦的双臂传来,瞬间驱走了洛雨季满身的寒冷。洛雨季在梦中微笑,下意识地侧过头,朝她的臂弯拱了拱。
“噼叭——”火堆中的木柴炸响着,熊熊的火光照亮了山洞,也为洛雨季的双颊添了两抹红润。
齐若嫣看得呆了,禁不住伸出食指,顺着她脸上玲珑的曲线细细描画。肌肤莹澈,触处腻若鹅脂,她指尖一顿,黯然地垂下眼帘。
“果真是难得的美人儿……怪不得他心心念念,多年来就是忘不了你……”
她蹙起眉,胸臆间掠过一声叹息:“……其实怪不得他,也怪不得你。要怪,就应该怪我自己……那日在太和殿外的画廊间,明明亲眼看见他对你的痴情,我却还是执迷不悟,听任自己一头扎进了无望的深渊……”
两滴泪水从她的眸间滑落,无声地溅开在洛雨季的脸上,冰冷的触觉让她的睫毛轻微一颤,脑海中瞬间有了几分清醒。
耳边,齐若嫣依旧絮絮地自语着,低柔的声音仿佛暮春的花瓣,在风雨中无奈地坠落。
“……。是我傻,明知配不上他却又无法忘情。他对我冷酷如冰,两年来让我尝尽冷落和寂寥的滋味。多少个日日夜夜,我守着窗儿,期盼着能见他一面。待真的见着了,却又胆怯惶恐,一心想逃……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我自责过、我苦恼过,但无论怎么做,都无法抹去他在我心中的影子。”
芳草无情斜阳外(三)
“若嫣……”
一声低唤,打断了她呢喃的倾诉。柔暖的触觉拢来,将她手背上的冰冷驱散无踪。
齐若嫣身子一震,慌忙俯下头去,却见臂弯中的洛雨季睁开双眼,正默默地凝望着她。
“你……”齐若嫣低下头,匆匆掩饰着神色间的仓惶,“你醒了?”
“是的,”洛雨季坐起身来,将头靠在自己的膝间;“我不是中了夜落金钱的毒吗?怎么……”
齐若嫣微微一笑:“方才你昏睡的时候,我已经找到草药,将你身上的毒解了。”
“解了?”洛雨季意外地坐直了身子,“那你的夫君纳夕……”
齐若嫣扬起头,眸子有两点星芒闪烁:“只要十八叔将口信送到,我的计划就一定不会落空。”
“若嫣……”
洛雨季又是一声低唤,望向她的目光中满含怜悯和痛惜:“方才听你说,那个男人……他对你并无半点情意,你何苦为了他,绝了骨肉亲情、断了君臣之义?”
齐若嫣微愣,抬起一双清泠的眸子定定地望着她:“如果陛下遭遇意外,生死莫测,你可愿用你的一切去换回他?”
“当然愿意,”洛雨季抬起头迎上她的目光,唇边努力扯起一弯笑,“不过,陛下说过不会赐纳夕死罪,你所谓的生死莫测,恐怕是过虑了。”
“过虑?”齐若嫣凄然冷笑,“陛下即便不降死罪,也绝不会轻易放过纳夕。等待他的,将会是深陷囫囵,囚禁一生……纳夕自视极高,性情孤清冷傲,若是在囚牢中渡过一生,想必……定是活不长的……”
两行清泪从齐若嫣的颊边滚落,洇湿了她绣银如意纹的前襟。
洛雨季轻叹一声,伸出手去,将她的指尖包裹在掌心里。
“你那么在乎他的心,可是他呢,他可知道你的心?”
齐若嫣咬紧下唇,眼眶又是一红:“我的心,他无需知道……我只愿,我的孩子生下来,还能见到他的父亲……”
“孩子?”洛雨季眼前一亮,“你有了他的孩子?”
“是的。”齐若嫣含笑点头,用手轻轻抚摩着自己平坦的小腹,漆黑的双眸中闪烁着无限的温柔。
“他知道吗?”
“不知道……那晚本想告诉他,可他匆匆地弃我而去,根本没给我开口的机会。”
洛雨季低叹,望着她逐渐黯淡的眸子,心不由沉沉地坠着。爱到深处总成痴。辗转反侧、相思成狂固然苦,像这样枯守着一份毫无回报的感情,更是令人痛心惋惜……
犹豫地沉吟良久,她还是忍不住地开口:“若嫣,